程朱氏盘算得心情愉悦,一笑,嵌在皱纹里的妆粉尤为明显,似乎在扑簌簌地往下落,“来了?姨母今儿叫你过来,是想要你去玲珑堂将我前月定的手串给取回来。”
  玲珑堂是专给京中太太小姐们定做珠玉头面等物的铺子,他家的东西都是时新款式,向来供不应求,甚者十分名贵,有价无市。
  听说他们掌柜总不见人影,他人不在的时候便将铺子关了,根本不在意卖出去多少,因此价格更是遭人一路哄抬。
  程朱氏顿了顿,才将真实目的说出来,“顺道带睿儿去看看大夫,近来天气转凉,他不慎染了风寒。”
  本来这两件事情都是可以交给下人去做,无非是些跑腿的活计,并且程府也不是没有府医。程朱氏要她亲自去街上,还捎上程睿,其用心自是不言而喻。
  阮玉仪心里虽门儿清,可推脱不掉,还是不得不应下来,“是。姨母,这就去么?”若迟些,就不一定能余下足够的时间赶去圣河寺了。
  “嗯。你们去吧,玲珑阁的掌柜今日在铺里,别耽搁了。”程朱氏转着腕上的玉镯子,随口催道。
  程睿闻言,一个劲儿欢呼,笨拙地鼓着掌。
  程朱氏确实向来对这个儿子看得紧,鲜少让他出门,尤其是得到程行秋死讯那阵子,生怕次子也出了什么差池。
  好在地方不算远,程府出来隔两条街的事儿,阮玉仪就没要轿辇,准备走着过去。
  她本应该遂姨母的意思,牵好程睿的手,也免得与他兴致高起来乱跑。
  可只要和离书没下,名义上,她还是别人的妻子,若真的牵了,就说不清了,何况她本意就不想与程家再有多的牵扯。
  京中的街市向来热闹,沿路有不少小摊贩,叫卖声四起。
  程睿走着,被一个卖小鸡崽的摊子吸引了。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鲜活得很,在笼中耸动,一片细微的叫唤。
  阮玉仪一心往前走,还是木香先发现不对劲,“小姐,二少爷怎么不见了?”她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只有来来往往的人群,不见那个熟悉的影子。
  闻言,阮玉仪回头,也发现没了程睿的身影。她心下一沉,若是把程睿弄丢了,她可没办法向程朱氏交代。
  况且他一个痴子,要是遇见事了又该如何是好?
  她们赶紧折回,焦急地拨开行人。阮玉仪的眼皮不住突突跳着。
  “小姐,你瞧前边。”
  她顺着木香所指看过去,停在路中央的是一辆马车,以黑楠木为车身,虽无多余的装饰,却在细节处雕饰精美,称得上巧夺天工。
  马车前边的门和后边的窗牖都为一帘绉纱所遮挡,使外头的人无法一探究竟。
  而跌坐在马车前头,挡着人家路,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可不就是走失的程睿么。
  木香连忙上前扶起程睿,替他拂去衣上的尘土。
  阮玉仪知道他冲撞了贵人,也不能丢下他不管,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对着里边一帘之隔的人道:
  “小女未能看好他,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话落,她忐忑地等待里边的人回应,或是干脆驾车离去,不要过多纠缠。
  程睿见她来了,就咧开嘴乐,“仪儿妹妹,你来啦。”全然将方才的惧意抛在脑后。
  她的话一字不落地,清楚传入端坐在马车内的姜怀央耳朵里。他听见讲话这柔软的腔调,觉得耳熟,微微掀开帘子,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这一看,印证了他的猜测,果然瞧见一个窈窕的身影。
  昨夜梦中场景忽地闯入他的脑海,勾得他一阵恍惚。
  一盏油灯,一张供桌,抬眼是慈悲的佛,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淡笑。
  他扣住她的手腕,不住地在她颈侧落下一吻又一吻,嘴中喃喃,“泠泠——泠泠——”
  她一身水红衣裳,坐于木桌之上,身子不住细细颤着,思绪空荡迷离,但还是凭着本能躲闪,引得足腕间铃声疏落响起。
  像是一点雨丝,过分的克制,反而灼得他们肌肤滚烫。
  黑暗浸淫着他们。
  姜怀央咬着她的耳朵,哑声道,“泠泠,你抬头,佛祖也正瞧着呢。”
  他掐在她的下颚与耳侧交接处,迫使她抬头,她一双氤氲着水雾的眸眼对上金身佛像。
  他们正在佛面前犯错。
  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她这才拾起了一些清明,感到自己的脊骨被一阵酥麻猛地啃噬,接着浑身软下来。
  她推拒着姜怀央,艰难道,“到隔壁厢房去。”
  他忽地在她耳边低笑出声,也没真的让她害怕的事情发生,一把抱起她向门口走去。
  她蜷在他的怀里,勾着他的脖颈。耳边,铃声仍在一声声响着。
  姜怀央端坐在马车内,透过帘隙凝视着眼前与梦中人身形相似的女子,神色晦暗不明。
  方才这高壮的男子突然冲出来,险些与他的马车撞上,如今细瞧,却像是个智识不全的。跟一个痴子,本是没什么可计较的——
  不过他改主意了。
  他叩了两下门边,示意侍从探进头来。
  而后阮玉仪就见那侍从下来,走到她跟前,转述道,“姑娘,我们主子邀请您进马车内详谈。”
  阮玉仪一怔,着实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