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在虞栖枝榻边坐下,大掌抚上虞栖枝单薄的背脊。
  “不用饭,为什么?”他问。
  虞栖枝躲开他手。
  平素含着水波一样的杏眼里此刻尽是恼怒,她伸出右手手腕,呼吸急促起来:“解开啊!”
  随着她的说话与动作,细锁链又是“叮铃当啷”一阵响动。
  “等你用过饭,就解开。”
  裴璟语气平淡。
  此刻他的耐性是从未有过的好。
  虞栖枝的人就在他眼前。
  今日,他让她见识了封青凌的刑场,将她再想要逃离的念想从此断了。
  虞栖枝这么聪明的人,应当很快就能想通——
  她的心很快也将属于他。哪怕她是装的也好。
  “你不能锁着我。”
  “为什么不能?”
  “你有病!”虞栖枝抄起榻边床头的茶水杯盏向裴璟砸去。
  裴璟轻而易举地躲开,杯子“哐嚓”掉落在地,碎片四溅。
  下一刻,第二个杯子又擦着他的眉骨飞过去,同样落地碎裂开。
  “准头不错。”
  裴璟略弯了弯唇角。
  虞栖枝手边锁链声响,不等虞栖枝气喘着扔出第三个杯盏,裴璟已经几步上前,锢住她手。
  他知晓虞栖枝现在的身体很虚弱。从昨日到现在,虞栖枝几乎水米未进,她必须得吃些东西。
  裴璟端来汤碗,手中握着的汤匙已经贴在她唇边。
  他意图用汤匙启开她唇迫她咽下,冷声低哄:“等你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砸我。”
  虞栖枝却毫不领情拂开男人的手。半碗汤羹浇在裴璟衣裳前襟,还有汤汁溅上他下颌。
  汤羹冷却,却依旧黏稠湿润,淋淋漓漓往下滴着。
  裴璟脸色沉了一瞬。
  他深吸了口气,放下汤匙。
  然后裴璟掰开虞栖枝下颌,将汤碗碗沿贴近虞栖枝唇边,将碗内余下的汤羹尽数灌入她口中。
  “虞栖枝,你最好弄清楚,封青凌他现在已经死了,从此你不许再想着他!”
  虞栖枝被迫咽下那几口汤羹,裴璟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回响。
  汤汁冷却,这道汤羹里添了肉糜。肉糜的味道,与姜丝和其余调味混杂在一起,诡异的气味久久萦绕在她鼻尖。
  肉糜的腥味,与刑场上的血味仿佛融合在一起。
  反胃之意涌起,一直涌上天灵盖。
  虞栖枝面色煞白,她颤着脊背,在床沿边将吃进去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
  这两日虞栖枝确实没吃进去多少东西,很快就吐无可吐。
  但腹内的恶心之感与胸中的恶寒却迟迟不散。
  直到虞栖枝再也吐不出什么,浑身冷汗直冒,眼前冒出无数细小的,闪烁着的小光点。
  接着是裴璟惊慌唤她的神色映入她眼。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遥远。
  手上冰凉的重量褪去,锁链似乎被人解开了,虞栖枝被男人接在怀里,她厌恶蹙眉。
  就在下一刻,她的意识陷入一片纯粹的寂静与昏暗。
  ……
  “夫人之症,虚弱劳累,再加受到过度刺激,心神有损,才致使脏腑失调,气血两亏。”
  床榻前,医师给陷入昏睡之中的虞栖枝细细把过脉,才如此向裴璟道。
  “为什么还不醒?”
  裴璟垂目看向榻上之人,面上带一丝憔悴。
  “从夫人的脉象上看,似是不足月生的,虚弱之时,比之常人,先天便要不足一些,”医师看了眼裴璟,无奈摇了下头,“或许是如此缘故。”
  裴璟闭了闭眼,他看向榻上人安静的睡颜,半晌没有说话。
  入夜,昌宁侯府。
  裴璟照例每隔几日去妹妹院中看过裴幼凝。确认过裴幼凝院中没有下人耍心眼欺负主子,他又随意翻了下妹妹学堂里的课业,先生批改的卷面上,全是乙等。
  自裴璟拿起学堂里的卷子,裴幼凝就心有惴惴。好在裴璟只是拿起来看了几眼,没说什么。
  他关心了几句妹妹的生活起居,便要走。
  裴幼凝面上带一些犹豫,似是还有话想要说。
  “哥哥!”
  裴幼凝从里间追出来,裴璟停住脚步,“小凝,”
  他尽量柔和了神色,问:“怎么了?”
  “哥哥……”裴幼凝手上还捏着虞栖枝帮自己修好过的自走小马,她声音很轻道:“我想嫂嫂了。”
  “你说嫂嫂病了,那她现在好了吗?”
  裴璟僵硬一瞬。
  裴幼凝见了裴璟的脸色,还以为是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下意识将玩具小马藏在身后。
  但她还是想念虞栖枝。
  “哥哥?”
  看着裴璟紧抿的唇与绷紧的下颔线条,裴幼凝愣了下。
  但今日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裴幼凝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哥哥,嫂嫂她…对你不好吗?”
  “没有。”
  裴璟唇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意,“没有不好。”
  其实虞栖枝对他身边的人都很好,尤其是对他的妹妹裴幼凝,极尽耐心爱护。
  这份耐心,裴璟自问连他自己都不曾有过。
  裴璟想起,虞栖枝曾在他枕边,言语之间十分关切,跟他说过幼凝心思害羞细腻,是一个心里能够藏事的小孩。
  于是他垂下眼睫,向对裴幼凝小时候那样,轻轻抚了下妹妹的额发,哄道:
  “小凝……很快就能见到嫂嫂了。”
  裴幼凝得了哥哥的保证,很快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裴璟也向妹妹弯了下唇角。
  裴璟知晓,妹妹裴幼凝虽然在学业上迟钝不开窍,但人又不是傻的,谁对她好,她很能分清。
  他口中安慰着妹妹,脑海中却是难以抑制地浮现起,自己曾经与虞栖枝的那些亲近安谧的时刻。
  胸腔内泛起隐秘痛意,好像针扎。
  ……
  虞栖枝昏睡了两个整夜。
  这日黄昏,画扇正在给虞栖枝喂食汤药,刚喂了一勺,虞栖枝却忽然咳了几声。
  画扇用绢帕将虞栖枝唇边的药液擦拭了。
  画扇刚收拾干净,再转眼一瞧,竟见原本在榻上昏睡的人手上竟轻轻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画扇难免惊喜,放下药碗道:“你醒啦!”
  “你是…谁?”
  虞栖枝环顾了四周,她看了画扇一眼,嗓音又低又哑,神情带着困惑。
  画扇呆愣住。
  “这里是哪?”虞栖枝又问。
  虞栖枝一双杏眼黑白分明,长睫之下是掩盖不去的疑虑。
  方才画扇惊喜的声响引来了宅中其他人。魏嬷嬷等人也来了。
  魏嬷嬷如释重负地看了虞栖枝一眼。
  “快去告诉世子。”只听魏嬷嬷转头向身边人吩咐。
  虞栖枝听不懂。
  魏嬷嬷和其他婢女向她走近,虞栖枝本能地感到慌张与焦虑,撑起身子往后躲。
  她竟是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醒来,虞栖枝只觉自己身体很疲惫。
  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还有自己身上陌生的衣裳。
  见了虞栖枝不同寻常的反应,魏嬷嬷等人的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
  好在过了不久,又有人推门快步走了进来。
  虞栖枝抬眼看向那人。
  她终于见到了让她熟悉的人。
  “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