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贵人这才坐了回去,垂眸等了一会儿,再没听见皇后说话。
  抬眼发现皇后端了茶……这就端茶送客了?
  她很想问问皇后娘娘报给皇上没有,打算如何处置。可她到底只是一个庶妃,位份还没荣嫔高,不该打听这些。
  反正今日过来的目的基本达到了,见皇后端茶送客,宜贵人便识趣地起身告退。
  昨日荣嫔果然听了自己的主意,抱着三阿哥去向皇后求助。皇后也扣下了三阿哥,转头交给惠嫔去养,却只是将荣嫔禁足,并未有任何要发落她的意思。
  皇上这些日子都在坤宁宫用膳,听说昨日也去了。
  三阿哥天生不全,不会说话,皇上嘴上不说,心里不知有多膈应呢。
  之前她试着提过几回,都被皇上无视了。
  若此时再让皇上知道,荣嫔无故责打皇子,还将三阿哥打成那样,必然会震怒。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流血漂橹,荣嫔的妃位能保住才怪。
  结果荣嫔只是被禁足了,宜贵人猜多半是皇后搞的鬼。
  贵妃、惠嫔和荣嫔三人,一向以皇后马首是瞻,言听计从。皇后为了保住荣嫔,很可能在禀报皇上的时候故意为荣嫔美化了。
  皇上只知道荣嫔打了三阿哥,却不知道有多严重。
  是了,皇上正膈应着三阿哥不会说话,当然不想见三阿哥的面。
  皇后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有机会利用信息差为荣嫔美化。
  想着宜贵人从坤宁宫出来,转道去了钟粹宫看荣嫔。荣嫔还是老样子,以泪洗面,一心求死。要不是身边有几个忠仆看着,恐怕人都没了好几回了。
  荣嫔毕竟是在禁足期间,宜贵人进不去钟粹宫,只能隔着门缝儿与她说话:“如今三阿哥养在延禧宫,娘娘正好可以静下心来养病了,不必想太多。”
  荣嫔得了皇后的叮嘱,知道皇后会为自己做主,咬碎一口银牙,凡事都顺着宜贵人:“小主说得很是。”
  真是个蠢人,都听不出她话里的暗示。于是宜贵人将暗示变成了明示:“娘娘若是想三阿哥了,嫔妾这就去延禧宫替娘娘瞧瞧。惠嫔虽与娘娘交好,可人心隔肚皮,谁又说得好呢?”
  这回荣嫔懂了,是暗示她将三阿哥接回来吗:“我的儿子,凭什么让别人来养!等会儿我便差人去求见皇后娘娘,将三阿哥要回来!”
  原来把三阿哥交给惠嫔养是皇后的意思吗,宜贵人又想到了一种可能。也许皇后根本没告诉皇上,只将荣嫔母子分开,想就此瞒下。
  难怪,难怪。
  皇子挨打,皇后都敢隐瞒,胆子是真肥啊!
  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从钟粹宫离开,宜贵人又去延禧宫看了三阿哥,见三阿哥身上的伤十分明显,这才满意地走了。
  等皇后把她有孕的消息告诉皇上,皇上肯定会来看她,到时候就由她将此事禀报给皇上吧。
  但愿荣嫔那时候已经把三阿哥接回钟粹宫了,能让皇上来一个眼见为实,当场撸了她的妃位。
  是夜,宜贵人得到消息,她才离开钟粹宫,荣嫔便差人去了坤宁宫。
  也不知是怎么说的,傍晚时分,三阿哥就被延禧宫的人还回去了。
  宜贵人不放心,派人去钟粹宫的墙根听了小半日。发现荣嫔还是老样子,打完三阿哥骂荣宪公主,把钟粹宫弄得鸡飞狗跳。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皇上这个东风等了两天也没来。
  真不是郝如月小气,不肯给宜贵人禀报。当她听说三阿哥已然回到钟粹宫,荣嫔把该表演的全都演了一遍之后,就将宜贵人遇喜的消息告诉了皇上。
  然后与宜贵人一起,盼着皇上尽快去翊坤宫探望。
  毕竟荣嫔演技不咋地,也不知能瞒多久。
  “皇上今日去看过宜贵人了吗?”两日过去,荣嫔演得很辛苦,郝如月怎么也要问一问了。
  康熙歪在大炕上闭目养神:“正经事还忙不过来,哪有时间过去。”
  “宜贵人初次遇喜,又正是头三个月最不舒服的时候,皇上怎么也要过去瞧瞧。”宜贵人没怀孕的时候,还有点宠妾的影儿,如今怀上龙胎,反倒变得不值钱了,郝如月也是愁。
  皇上再不过去,宜贵人还没咋样,荣嫔就得先穿帮了。
  康熙睁开眼看她:“怎么,朕不去龙胎还能跑了?”
  郝如月:得,还逆反上了。
  于是换了一种语气说:“反正是皇上的宠妾,皇上爱去不去,臣妾提醒皇上也不过是为了皇后的贤名。”
  然后便被人拉上了炕,听男人跟她咬耳朵:“别人都怀上了,你怎么还没动静?”
  虽说皇上每回过来,只喜欢与自己大眼瞪小眼,并不许屋里有人伺候,可青天白日的……郝如月还是红了脸:“这种事尽人事,听天命吧。”
  天命?哪里是什么天命?
  因皇后一直无子,康熙让胡院政和夏太医都给皇后诊过脉,所得结论是一样的:皇后早年身体亏空太多,兼之生过重病,并未调养过来,几年内恐怕很难遇喜。
  先帝在时,极看重索尼,所以赫舍里家从那时起便是上三旗里头煊赫的人家。
  如月是家中长房的嫡幺女,生得明艳活泼,自然是掌珠一般的存在。
  所谓的亏空和重病,都是十四岁以后的事了吧。
  而自己就是那个罪魁。
  康熙每每想到此处,心头好像被生剜去了一块血肉,半天都缓不过来。
  “罢了,咱们有保成就够了,皇后也不必太过着急。”皇后的贤名很重要,自己给不了孩子,还不能给她一个贤名么。
  其实郝如月一点都不着急,皇上若不提,她都快把生孩子的事给忘了。
  说完康熙便起驾去了翊坤宫。
  皇上前脚刚走,郝如月后脚就派人给荣嫔传信,可以准备起来了。
  话说宜贵人听说皇上来了,心中大喜,忙起身迎出门外。康熙见她一切都好,就淡淡问了几句,算是全了皇后的贤名。
  “你且好好养着吧,这段时间不必做什么了。”棋子而已,给她一个孩子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康熙并不打算久坐,免得让她认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宜贵人一听就急了,正事还没办呢,怎么能让皇上离开:“皇上,嫔妾听说了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康熙兴致缺缺:“后宫里的事,皇后都可以做主。”
  都说一孕傻三年,康熙有些后悔让宜贵人怀上龙胎。怀胎之前,宜贵人还算聪明,怎么怀上孩子就傻了,连人话都听不懂了?
  自己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怀胎的时候就安心怀胎,不必做其他事。宜贵人反倒来劲儿了,拿听说之事烦他。
  前朝已经够烦了,捕风捉影的事他都懒得理,更不要说后宫。
  后宫能有什么大事,左不过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
  见皇上垂眼,宜贵人清楚地知道皇上有些不耐烦了。
  可事关自己和腹中孩子的前程,宜贵人也只得揣着明白装糊涂,接上了皇上的话:“这事嫔妾与皇后娘娘说过了,奈何皇后娘娘菩萨心肠,并不肯相信荣嫔敢打皇子。嫔妾实在看不过,只得禀报给皇上。”
  又是荣嫔,又是三阿哥,康熙烦不胜烦:“朕知道了。”
  说着起身要走,却见宜贵人追出来说:“皇上再不去看看,三阿哥就要被荣嫔打死了!”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康熙可以不理睬三阿哥,让他在宫里自生自灭,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于是摆驾钟粹宫。
  荣嫔一直是皇后的死党,宜贵人怕东窗事发皇后会闻风赶到为荣嫔求情,搅黄自己精心安排好的一切,便也尾随而去。
  第89章 大封
  等宜贵人赶到钟粹宫,当场傻了。
  哪里有什么鸡飞狗跳,分明是母慈子孝。
  此时荣嫔正坐在屋里的大炕上给三阿哥缝里衣,炕桌上摆着针线笸箩,里衣也缝了一多半。
  炕桌的另一边,荣宪公主正抱着三阿哥在教他背诗,背的诗句也很应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此情此景惊得宜贵人睁大眼睛,怎么可能?这两天她都有派人盯着钟粹宫,回来的人说荣嫔彻底疯了,没命似的打孩子,快把三阿哥打死了。
  只不过因为荣嫔在禁足,钟粹宫大门口有人看着,她派过去的人不敢趴门缝,只能找个背人的地方听墙根。
  原来都是演戏么!
  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皇上铁青的脸,宜贵人觉得自己能保住嫔位已经很好了。
  荣嫔见皇上和宜贵人一起来了,故作惊讶地站起身,给皇上让座。
  来都来了,正好看看三阿哥是怎么回事。康熙也不理宜贵人,坐在炕上招呼两个孩子过来。
  荣宪见汗阿玛忽然来了,欢喜地拉着三阿哥的小手朝康熙跑去,第一个投入了汗阿玛的怀抱。
  三阿哥却有些迟疑不敢上前,只手足无措地站在姐姐身后,看着姐姐在汗阿玛怀里撒娇。
  他也很想学姐姐,可他动了动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前额娘打他,骂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三阿哥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以及很多时候都觉得没必要说话。
  等他好不容易想起要说什么的时候,总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打断,然后就忘了要说的话。
  额娘和姐姐都太会说话,嘴巴快得很,这也让三阿哥觉得自卑,更不想说话了。
  后来荣嫔对三阿哥的打骂逐渐升级,反而让三阿哥对说话生出了畏惧和逆反心理,干脆什么都不肯说了。
  因为三阿哥的关系,康熙很久没抱过荣宪了。这回抱着软乎乎香喷喷的女儿,心里也是软得一塌糊涂,连带着看三阿哥都比从前顺眼了。
  见三阿哥眼珠不错地盯着姐姐看,眸中全是羡慕,康熙心更软了,抬手招呼他:“胤祉,你过来。”
  其实从他的第一个孩子承瑞开始,每个孩子落生,康熙都早早地为他们取好了名字。然后将名字写在纸上,放在南书房博古架的一个小匣子里。
  只不过小匣子都快填满了,孩子却没剩下几个。
  三阿哥虽然不会说话,可能天生不全,好歹还顽强地活着,没有成为小匣子里的一张纸。
  大约与皇后在一起时间久了,对上孩子的时候他的心总是很软,而且特别容易满足。
  荣嫔没想到三阿哥已经有了名字,胤祉,是福祉的祉吗?
  见三阿哥在看自己,伸出小脚又想缩回去,荣嫔难得笑着鼓励他:“汗阿玛给你取了名字,快过去谢恩。”
  这回三阿哥知道该怎样做了,他朝前迈出一小步,稳稳当当跪下给康熙磕头,清清楚楚吐出两个字:“谢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