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拎起昨天穿过的那件外袍,检查襟袖,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银簪,瞧了两眼才想起来,是昨天澹台折玉帮他梳头时插在他发髻上的,他摘下来后随手塞进袖子里就给忘了。
“殿下,这根簪子……”扶桑“咦”了一声,话锋一转,“这根簪子看起来好眼熟啊。”
从昨天把簪子拿出来的那一刻起,澹台折玉就在等这句话了,一直等到现在。他故意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来,无波无澜地回应:“是么。”
扶桑盯着手里的簪子,簪柄的细纹,簪头的形状,和十五岁生辰那天他爹送给他的那支祥云簪一模一样。
在鹤邑城,他用那支祥云簪换了五个葵菜鸡蛋馅儿的包子和一只海碗,等他渐渐明白那支簪子的价值之后,他才知道当时的自己有多傻,先是被卖包子的大婶骗,紧接着又被许炼骗,要不是澹台折玉及时把他召回身边,他现在指不定沦落到多么悲惨的境地呢——说到底还是他运气好,傻人有傻福。
扶桑走到澹台折玉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殿下,这根簪子打哪儿来的?”
“它本来就是你的。”澹台折玉直截了当道,“修离把你那三天的遭遇告诉了都云谏,都云谏又告诉了我,我便让薛隐回了一趟鹤邑城,将这根簪子赎了回来。”
扶桑哑口无言,难以置信。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澹台折玉将他召回身边的第二天上午,修离陪他吃饭,他的确向修离透露了一些事。可当时他们还没经历刺杀,他和澹台折玉尚未从患难中培养出主仆情谊,他与他同陌生人无异,澹台折玉为何会在意这样一件小事?又为何会大费周章地帮他寻回一根普通的簪子?
但这点疑惑很快就被巨大的喜悦和感动掩盖过去了,他又哭又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刻的心情,只想用尽全力抱住澹台折玉,可澹台折玉坐在轮椅上,他没法抱他。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澹台折玉长臂一伸,勾住扶桑的腰,就像那天在灵蛇庙里那样,将扶桑揽到他的腿上。
这样一来,两个人面面相对,扶桑毫不迟疑地扑进澹台折玉怀里,紧紧地抱住他,伏在他肩头小声呜咽,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儿。
澹台折玉搂着怀中人,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用一种既无奈又宠溺的口吻道:“好了,别哭了。”
扶桑也不想如此失态,可他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因为多哭一会儿,他就可以顺势在澹台折玉怀里多待一会儿,旋即又意识到,澹台折玉的腿禁不得压,于是直起身来,泪眼朦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哽咽着道:“谢谢你……”
澹台折玉伸手帮他擦泪,温言软语道:“追根究底,你是因为我才失去这根簪子的,我理应帮你找回来。”
扶桑却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太笨了,什么都不懂……”
澹台折玉凝视着扶桑泪痕斑驳、楚楚动人的脸,心道,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懂,所以才能有一颗晶莹剔透的赤子之心,比一颗聪明的脑袋珍贵千倍万倍。
“笨一点怎么了,”澹台折玉笑道,“我就喜欢笨的。”
“喜欢”二字令扶桑心花怒放,他盯着澹台折玉红润的双唇,本能地想要凑上去,幸好及时醒神,赶紧从澹台折玉身上起来,心慌意乱道:“我、我去把簪子收起来。”
澹台折玉捕捉到了扶桑那一瞬的惝恍,却不知道扶桑那一瞬在想什么——就算扶桑心思再单纯,他也不可能将扶桑的所有心思都看透,他又不是神。
扶桑将祥云簪收进他的书袋里,回到床尾继续折衣服,而后打开箱子,将那几件女装都拿出来。
他抱着两摞衣裳,跟澹台折玉知会一声,出门去了,眼见着小狸奴颠颠地跟了过来,他赶紧把门关上。
停在门口左右张望,却不见黑衣人的踪影,不禁纳闷,薛隐今儿个怎么不继续戳在这里当门神了?
心事重重地下了楼,先将要洗的几件衣裳交给浣衣娘,接着找到地字七号房,将几件女装交予柳翠微,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扶桑便走了。
找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扶桑探手入怀,摸出都云谏塞进来的那张字条,上头写着一个地址——都云谏说,想见柳棠时,就去这个地方。
扶桑脑海中冒出一句圣人教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都云谏这个坏东西,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把棠时哥哥的住址交给他?他很难不怀疑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可是……他真的很想再见棠时哥哥一面,昨天实在太匆忙了,他们根本没来得及说几句话。而且他也很想看看爹娘为他们准备的新家是何模样,虽然他无缘居住,看一看就满足了。
有小二从旁经过,扶桑叫住对方,给他看字条上的地址:“这个地方离客栈远不远?”
“芳林街在西市,这里是东市,离得还是挺远的,坐车过去得小半个时辰。公子若要前往,小的可以为你安排马车。”
“不必了,我只是随便问问。”
小二抬脚要走,扶桑再次叫住他,向他打听:“你知道那个身穿赭衣、又高又壮、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子住在哪间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