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立刻逃也似的转身爬走,刚往前爬了两步,就听那道带着笑意的悦耳嗓音道:“等等。”
扶桑心神一颤,折身看向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澹台折玉自枕边拈起那根白色发带,道:“帮我把头发绑起来,还如之前那般。”
帮太子束好发,扶桑才得以下车,和修离、李暮临一起,并排跟在车后。
“你怎么下来了?”李暮临问。
扶桑感受着隐密处的湿与黏,窘涩道:“没、没什么,只是坐久了闷得慌,想出来透透气。”
“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李暮临道,“我和修离想坐还坐不成呢。”
听他扯上自己,修离微有不悦,看着扶桑道:“你的脸很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扶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就是闷的。”
李暮临瞧着扶桑似羞非羞的情态,总觉得有猫腻,又不好多说什么——他们离马车不过一丈远,话音很可能传到太子耳朵里。
凉风拂面,热意渐渐消褪,身与心都放松下来。
前几天挨饿受冻,心力交瘁,活下去都成问题,再美的风景也无心欣赏,而今境况好转,扶桑终于有闲情逸致赏一赏沿途景致。
仲冬时节,田野光秃,草木枯黄,村庄灰败,远山惨淡,满目萧瑟与荒凉。
纵使如此,也是扶桑这个“笼中鸟”从未见过的景色,对他来说完全称得上“美景”了。
马车从一株大树旁经过,树干估摸有两人合抱那么粗,虬枝盘曲,纵横交错,若在枝繁叶茂时,定然遮天蔽日。
扶桑从未见过如此粗壮的大树,边走边仰着头看,发现树枝上七零八落地吊着许多麻袋、木桶、竹篓之类的东西,好奇地问修离里头装的什么,修离看了一眼,道:“装的是小孩的尸体。”
扶桑悚然一惊:“什么?”
修离道:“小孩夭折之后,父母把他们的尸体挂在老树上,就可以让他们的灵魂早日升天,保佑这家人以后的孩子不再夭折,人丁兴旺。”
扶桑对这种风俗闻所未闻,再看那棵大树,便觉得毛骨悚然,仿佛树上挂着的是小孩的鬼魂。
走出去很远,远到那棵树已经看不见了,扶桑仍觉得不寒而栗。
他想回车上了。
可下来容易上去难,他只是个小太监,哪有资格叫停马车,让整个队伍都因为他而暂停,只有太子和都云谏……
正想着,蓦然从车厢里传来太子的声音:“扶桑,上来。”
扶桑又惊又喜,惊的是太子仿佛和他心有灵犀,喜的也是太子仿佛和他心有灵犀。
这下用不着他开口,车夫就停住了马车,还帮扶桑摆好了轿凳。
扶桑踩着轿凳上去,进了车厢,问:“殿下有何吩咐?”
澹台折玉手里拿着一本书,道:“念书给我听。”
扶桑微愣,笑着应了声“好”。
十年前的那个夏天,为了给病中无聊的太子解闷,扶桑也曾念书给他听。
不过那时候扶桑才刚开蒙,字还没认全,通常是他一边念,太子一边教,教他字音、字义,若是再读到那个字他还不认识,太子便耐心地再教一遍,从来不会嫌弃他,不像太监学堂里的老师,经常会骂他笨,还会用戒尺打他手心。
一边回想着儿时的美好回忆,一边脱了鞋爬到太子身边,从太子手中接过那本书,只见靛青色封皮上写着几个大字——卖油郎独占花魁2。
扶桑:“……”
这名字一看就不太正经。
他还以为太子会让他读类似四书五经那样的名家经典。
澹台折玉道:“从二十五页开始读。”
扶桑依言翻到第二十五页,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读起来:“秦重想酒醉之人,必然怕冷,又不敢惊醒他。忽见栏杆上放着一床大红丝的锦被,轻轻的取下,盖在美娘身上,把银灯挑得亮亮的,取了这壶热茶,脱鞋上床,捱在美娘身边,左手抱着茶壶在怀,右手搭在美娘身上,眼也不敢闭一闭。正是:未曾握雨携云,也算偎香倚玉……”
扶桑平时只读医书,未曾读过这类怪书,却也约略知晓末尾那句里的“握雨携云”、“偎香倚玉”隐喻的什么。
读着读着,白生生的脸便又泛起红来,犹如被春风吹红的桃花。
澹台折玉侧躺着,以手支头,原本闭着眼,听着扶桑的声音越来越低,便掀开眼帘看过来,正好撞见扶桑在偷觑他。
“怎么了?”澹台折玉问。
“我只是有些意外,”扶桑嗫嚅道,“殿下竟然喜欢看这种书。”
“‘这种书’是什么书?”澹台折玉故意问。
扶桑不知该如何形容,想了半晌,只想到一个不痛不痒的词:“闲书。”
澹台折玉淡淡道:“那些满篇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经史子集,我早已厌烦透顶,远不如这些话本小说有意趣。”
扶桑沉思须臾,隐约明白了澹台折玉的言外之意。
他粲然一笑,道:“那我接着给您读。”
“却说美娘睡到半夜,醒将转来,自觉酒力不胜,胸中似有满溢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