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在为你奔走时,便已经死了。”
“那时候她便死了。”
在听到女官说出“那时候她便死了”的话后,程晚吟握紧了衣袖,看着记忆中表妹目光澄澈站在身后的模样。
她伸出手,却穿过了一片虚无。
女官看她神情茫然,便道。“其实你也不必难过。王大人是自愿穿上那衣服的。”
“她在墨城撑了好几天,将另外一个源引去一个国度的时候,便已经改写了这个王朝的未来。”
“只不过你是她的至亲,所以考虑得也最多。”
“但想必她也不想让你难过。”
程晚吟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又哽在喉间,无法说出。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陷入掌心。“是吗?”
程晚吟勉强地笑了一下,目光缓缓地移向怀中已经被她摸褪色的锦囊。她怎么会不知道对方不想她难过?
在墨城不相认时,她就知道了。
“阿芒陀已逝,这世间已经不会再有新的诡官诞生了。”女官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女子,踏步走入那座大墓。
“吾是这世间最后一个清醒着的诡官,所以在吾迷失在杀人规则中前,便履行最后一次诡官的职责罢。”
“至此往后,吾便和这些亡灵也将随同这历史长河埋入地底,深深埋葬。人死如灯灭,人死不可复生,这是自然界必定的法则。”
“所以你不要哭。”
“程晚吟你看……”女官指着自己身上渐渐变得虚幻的官服道。“书谨最后依然穿着这件官服,我也穿着这件官服,但真正的官服却只有陵寝之内的一件。”
“大人,你说她最后所穿的又是什么呢?”
答案已经可以呼之欲出了。
相同的官服有两件:
一件为实物,放在棺椁里,包裹尸体;
一件为阴物,在青萝死后,包裹灵魂。
那么书谨当年穿走的,便只能是棺椁骸骨里的那件官服了——那件阿芒陀时期靠着将活人生生烤死,才敢穿上的源的本体。
“所以她最后没有后悔,走得那么坦然……你也别替她难过。”
看着泣不成声的程晚吟和坦然赴死的青萝,方思远也是红了眼眶,拍了拍程晚吟的肩膀。
按照蛛丝马迹来看,王槿之当年其实并没有离开京城,所以来到墨城帮助好友的,便只可能是对方的灵魂。
也就是说,她用灵魂穿上了那件官服。
而正是因为书谨替前世的自己穿走了官服本体,才使得青萝迷失的自我回归。所以她的前世才会感谢书谨,谢她阻止自己为祸一方,谢她庇佑一方水土。
“那书谨她最后是……魂飞魄散了吗?”程晚吟眼眶通红,艰难又犹豫地问出了这句话。
感受到魂体传来的消散的力量,那位女官一脸平静地说道:“魂飞魄散倒不至于……大人,灵魂穿上官服的疼痛难以想象。”
“阿芒陀记载在册的炼炉用了九百多万人,耗时三十年才炼出了一百个诡官,炼炉时期死的人数更是数不胜数。”
“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是自愿成为诡官的。所以不单是炼炉,光抓捕就死了太多太多的人……就这样,我们也是死后才穿上了官服,过渡到灵魂上。”
“但你表妹却是直接用灵魂披上了它,所以她最后的痛苦只多不少……”
“只能说…幸好,她魂归天地了……”
“幸好……她魂归天地了?”程晚吟迟钝地重复这句话,反复咀嚼。
耳鸣声忽而在耳边徒然炸响,程晚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那一刹那间,她好似看到了表妹站在一片废墟中。
她听到自己的哭声,略带疑惑地朝她这边看了一眼,那双向来清冷的凤眸与她对上了视线,下一瞬便出现在了她赶往京城的马车中。
“书言,这些日子叨唠了。”
“别难过,还会再见面的。再见。”
王槿之伸手拂去她脸侧湿润的发丝,抱住了那时候的自己,忽而整个人却如泡沫般破碎了。
一瞬间,程晚吟整个人都僵住。近乎窒息的恐慌将她彻底湮灭。直到恍惚地回过神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泪流了满面。
她颤抖着一遍遍看着脑海中的回放,一遍遍拉到了王槿之消散的瞬间,一遍遍观看。在她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女官已经近乎变得虚无。
“小女要走了。”
她这样说道。“大人节哀,千年了,消散对于我们反而是种幸福……再往后便是你们的时代了,不必为吾等已逝的人难过。”
“莫哭了。”
女官嘴唇开合着,扯出一张淡金色的纸递给程晚吟。见她不接,她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颤抖不已的肩膀。“……节哀。”
但程晚吟依旧瘫坐在地上,一如当年那瘫坐在闹市京城惶惶不知道走向哪里的人。
被青萝拍了拍,她才恍然像是反应过来般,抬起头看着近乎透明的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