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女帝逼一步,她退一步,毫不为自己辩解,尽数将罪名全认了?
“吾不擅长政事…”
程晚吟喉头仿佛哽了一块滚烫的血块,沙哑难听,叫秦晨曦不由微怔。
“大人说什么?”
“吾不擅长政事,亦不懂官场纷争,势力倾轧,但有一个道理至少还是懂的。”
程晚吟起身掀开车帘,默默凝视着窗外那轮圆月。冷冽的夜风顺着窗缝灌入,吹得她浑身都是寒意,冷到了心里。
良久之后,才听到她低沉声音缓缓响起。
“古语有云,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右相让权只会加快这一进程,那这位伪装表妹的人为何要和女帝决裂,决裂后又供认不讳?她不想活了吗?”
“故而,吾想她必然是女帝的人,做了场戏,拉表妹下狱。”
“但这不可能。”程晚吟敛眉看向秦晨曦,眼眶微红道。
“京中那些与表妹关联的势力绝不允许她伪装成自己主子,否则就等同于自杀。所以排除一切不可能,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终于彻底理顺始终盘踞在心底的那一丝违和,程晚吟眸中含泪,看那出自表妹之手的罪己诏。
“这位书谨,她……就是我的表妹。”
这句话令整辆马车陷入寂静,无论是车内还是车外皆缄口不言。半晌,程晚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目光落向那张绢纸上。
“既如此,为什么她还要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呢……”
[因为她不想活了。]
秦晨曦张口结舌,怔怔望着她。
程晚吟已经将那张罪己诏铺开,眼底隐隐现出水色。“殿下,帮个忙,照着这些罪名,一条条去查。”
她的声音低沉,似是压抑着某种炙热得令人不堪忍受的难过情绪。但最后却又化作叹息,叹息中又渐渐带上了哭腔。
“表妹她不想活了。”程晚吟眼眸含泪地看着秦晨曦,声音颤抖道。“但我连她为什么不想活了,都不知道……我连她为什么出现在墨城和京城都不知道!!”
“好端端的,她为什么不想活了呀?”
这些事她能想到,秦晨曦不可能想不到。
只是程晚吟身为书谨的家人,胸口早已充斥着对她的担忧,根本无法冷静去思考顾虑其他。
秦晨曦愣住片刻,才反应过来劝她。“书言,本宫母皇下达罪己诏,便是心意已决。此次可否等本宫去京城探查清楚,再做决定?汝别冲动,免得被当作了出头鸟。”
“违逆又如何?”
“殿下,臣违逆女帝又如何?!”
程晚吟冷然回身,满含泪水的杏眸一眨不眨地落在秦晨曦身上,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道。
“我表妹死志已生!殿下既然没工夫去弄清楚——臣自己来查!”
“臣虽不清楚书谨为何同时出现两地,但不解开她的心结……表妹死了,殿下你能赔给我一个妹妹吗?”
程晚吟说着便哽咽出声,哭声压抑。“我就只有一个妹妹啊!”
那是她的表妹啊!
妹妹怎么可能和她的前程、性命相比?!
程晚吟哭着。不堪忍受的痛苦就仿佛一条暗中伺机的毒蛇,在她还未察觉的时候便将她的神智咬住,狠狠拖入了不见天日的深渊中。
秦晨曦见她落泪怔忡半晌,长叹一声。
他看着程晚吟取过笔墨细细誊抄的身影,接过对方手中的墨笔,说道。“本宫来吧。”
怕压到伤口,秦晨曦命下人给程晚吟只盖了层薄薄的棉被,还买了早点。但程晚吟实在没什么胃口用餐,神思不属地盯着那张绢纸出神。
她偶然会想起,曾经教自己的夫子说过的一句话:
[你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她的鞋子走来走去,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可当你……走过她的路时,你连路过都觉得难过。]
“那她是怎样一步步走过来的……”程晚吟哭红了眼,怅然道。
失血引起的疲乏依然挥之不去,她歪头靠在马车壁上。
几日未眠的倦意疯狂涌来,但程晚吟依旧睁着那双通红的双眼,看着车窗外渐渐拂晓的天空,以及被霞光渐渐掩盖的漫天星辰。
“再等等,书谨别怕,姐姐就回来了。”
程晚吟眼中泛泪,思及狱中的书谨,还是睡不着。此时此刻,她也切身体会到了表妹为了救她四处奔走的心情。
随着这些思绪的涌现,另一种更为绵长的心痛便如同一条不断汲取养分的藤蔓,自心中悄然滋生,蜿蜒而上,直至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扎根在她心底。
“书谨,孤独和累是前行的常态,不要放弃……别放弃。”
程晚吟抹去脸上的水意,闭眼叹出胸口的一口浊气,只觉呼吸间那冰凉的气体在心口涌起了烧灼般的痛感。
她喉咙滚动,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远远盯着那逐渐逼近的旧宅看了许久,视线却慢慢模糊了。
树影摇动的光影中,她仿佛看到一身红裙的表妹站在院中那棵梨树下,对自己兴高采烈地招手。
那人好似看到了马车上的自己,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顷刻迸射出万千光华,如同艳阳下的琉璃,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