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远目光沉郁下来,一言不发地折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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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帝王寝宫都被太医们环环包围,隐隐传来女帝似乎不好了的消息。殿内仿佛被阴云所笼罩,所有宫人都战战兢兢的。
连皇帝的吃食住行都被重重查验,生怕一个不小心,帝王就会因此丧命。一时间整个宫中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左相,近两日太医都确认了陛下的身体情况,寿数将近,快要不行了……如今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女帝…陛下她一直在唤右相前去。她不叫太女殿下,不叫二女殿下, 只想见书谨大人!陛下只想见右相大人啊!”
少了一个孙长乐,又来了一个李春苟。太监李春苟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眼中泪光闪烁,劝左相三思。
此时,新任右相苏穆青根基尚未稳固,又遭秦婉婷猜忌和贬谪,导致右相位置空悬。朝中最高官职即为清官阵营的左相了。
方思远身处曾经书谨这个位置,也深深感到了此职位背后的沉重,基本在背着整个王朝伏徒前行。故而原本她神色还算平静,可听闻李春苟发言后,神情却徒然变了。
[你这宦官!]方思远那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眸抬起,望向跪在地上的李春苟。随即,又将目光落在了床上双目紧闭的秦婉婷身上。
她似乎在等女帝回心转意。
可这一片寂静中,秦婉婷干哑的声音终究响起。“唤书谨过来。”
“咳,咳,唤她过来!”秦婉婷偏头咳出了一口血,将玉枕砸在地上,固执道。眸底里是散不开的阴狠毒辣。
玉枕崩裂碎开。
跪伏在地上的李春苟将头埋得更深了,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作为清官和贪官最大的不同,便是清官是听女帝的,提建议。而贪官是给女帝定计划,让她进行选择。一个被动,一个主动。
“呵?呵!”方思远紧紧抿唇,双目充血,深吸一口气。“我怎么会抗旨不遵呢?”
她整个人都像是被腐朽溃败的气息裹住,眼眸浸在一片血红之中,对身后的御林军道。“请右相过来,就说女帝招她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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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书谨过来,唤她过来啊……”所有人走后,秦婉婷起身茫然坐在寝宫内喃喃自语着,心口像是胸中堵了什么似的烦闷。
可能是寿元将近的原因,她的思维越发地清晰,心中总想着书谨的事。
右相忽然发难背叛于她,让她这段时间脑子一直都糊成了一团。但在大怒过后,却剩下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像是难过,孤独,愤恨,嫉妒,亦或者什么?
秦婉婷想不明白。
其实她想不明白,也不能怪她。因为她幼年便没有父妃护着,先帝对她不闻不问,没有人教她这些。
能登上这个帝位,不是因为秦婉婷有多优秀,而是因为她的姐姐们都斗死了,她捡了漏。所以每时每刻秦婉婷都清楚她是小偷——偷了帝位的小偷。
她生而平庸。
书谨是秦婉婷握住的第一把刀。第一把属于自己的刀。这把刀教会她怎么杀人和保全自己,却在某天失控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秦婉婷恨书谨,却不得不依靠对方。
她懵懵懂懂活了大半生,都没有活明白。按部就班地,有了继承人。按部就班的,驱使书谨。按部就班的,躲在刀的背后。
她只把书谨当作唯一的依靠,但渐渐却忘了对方的重量……故而秦婉婷在权势中渐渐迷失,以为自己并非生来平庸。
以为她也能应付那些贪官污吏;以为没了刀,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执刀人;以为她依旧可以不用履行帝王职责,享受荣华富贵。
但事实上,她不行。
没有书谨,她秦婉婷什么都不是。
她依旧是那个幼年时期被清官贪官裹挟前进的傀儡皇帝。可是,就是这个她最需要的人,她心里不可撼动的利刃却一夕之间倒戈了。
因为她的表姐。
所以因爱生恨,大概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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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牢里,王槿之正在和王雅做最后的交谈。
她们相对而坐,隔着铁栏杆聊着未来的政事,却见从宫里传来消息。那李春苟风尘仆仆地赶来,未等站稳便向王槿之一拜道。
“右相大人,陛下临终宣您入宫!此刻已在寝宫等候了,您快随奴才去一趟吧!”
王槿之不知道女帝这次要找她做什么,却是估摸着时间应该到了自己离去的日子,扒开玄真拽着自己的手。临走时,对她道。
“玄真,时辰已晚,你回去歇下吧。”
“待明日,书言她就回来了。”说着她又整理了下衣袍,准备妥当了才跟着李公公去了。
没一会儿,王槿之便行色匆匆,赶到女帝寝宫外。
一路上寂静无声,皇宫比平日还要冷清阴森。挂着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曳,闪着幽幽烛火,平添了几分诡异之感。
王槿之并未在意这些细节。她猜测女帝此时召见她,可能是因为她的时日无多,想在临走前带自己一起走——毕竟旧帝的权臣对于新帝来说就是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