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去难民营,那里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萧大人,你要去哪里,你带着我吧,我什么都能做……”
萧敕嫌恶地踹开他,哪里来的废物也敢和他们萧家攀扯关系?你也配?
他抬手就要让府兵解决了他,可手抬到一半他却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几番变化之后,他改了主意:“带上他,派人去找找萧懿。”
他笑得阴鸷又狰狞:“她可是我的堂妹,皇帝的生母啊,绝对不能出事。”
府兵应了一声,分了十几人出来去后院寻找萧懿,宋汉文大喜过望,砰砰磕了几个头,殷勤地往萧敕身边凑,却被府兵一把推开,他不敢言语,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他不是不知道萧敕要做什么,他比萧懿敏锐得多,早在萧懿被送进宫去劝说皇帝的时候,他就隐约摸到了萧家谋反的苗头,但他仍旧选择了追随。
这是他唯一能一步登天的路。
至于忠君……若不是那个人,他们一家子本来该过得好好的,他本该凭着父母打下的基业一辈子富贵太平的!
这样的下场,那个人活该!
他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陡然想起钟白来,连忙献殷勤:“大人,外头那个人也不能放过。”
萧敕冷冷看他一眼,他自然不会放过钟白,这个背主的狗奴才!
“把他给我砍成肉泥!”
他将所有怒气都转嫁到了钟白身上,现在这个情形,他手里就是有十个钟白,都改变不了局面,既然如此,他死都别想安生!
他要让他收尸都做不到!
墙头的府兵齐齐应了一声,在百姓的惊呼声里持刀跳下了城墙。
许是心里充满了恨意,他们落地的动静极重,钟白清楚的感觉到了地面的颤动,他知道自己的路已经走完了,他心里没有遗憾,只是可惜,可惜他们那么多人,拼杀到这个地步,还是没能带走萧敕。
主子,对不住了,我知道自己不聪明,不如薛京能干,不如钟青谨慎,但这次我很努力了,我想替你做好最后一件差事的,只是失败了……
剩下的路,你要保重啊……
刀锋狠狠挥下,世界一片寂静。
第447章 我在等
一局棋进入尾声,殷稷却迟迟没有落下最后一颗定胜负的棋子。
祁砚静静等着他,见外头风雪越大,雪花被风缠着扑了殷稷一身,连忙起身为他挡了挡,却被殷稷抬手挥开。
他伸手接住那些雪花,心口莫名的空茫,总觉得好像是什么人来和他道别了,他轻轻攥住几片落进掌心的雪花,一点水痕悄然化开,自掌心流淌而下,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皇上?”
祁砚有些莫名,殷稷没有言语,抬眼静静看着外头越发肆虐的风雪,片刻后忽然放下了手里完好的棋子,将之前收起来的那枚裂了缝隙的白子放在了棋盘上。
大局已定,胜负已分。
祁砚心下微微一松:“恭喜皇上。”
殷稷却仍旧没言语,他安静地看着那枚裂了的棋子,久久不能回神。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负责皇城安宁的京都司司正匆匆进宫,一进门就跪伏在地:“皇上,出事了,京中多位官员遭难民袭击,其中萧窦两家最为惨烈,满门鲜有活口。”
“什么?!”
祁砚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那话里的惨烈情形,喜的却也是如此惨烈的情形,如此仓皇的布局,竟真的成了事,萧窦这积攒了几十年的毒瘤,今日终于除了。
天佑大周!
他艰难忍住了心里的情绪,扭头看向殷稷:“皇上,如何是好?”
殷稷这才转过头来看着京都司司正,抬手狠狠一拍桌子:“京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何等到萧窦两家满门遭屠才来禀报?!你可知这两家都是我大周的栋梁?!”
司正浑身一哆嗦,姿态越发谦卑,京中出了任何事,他京都司都难辞其咎,来之前他就知道会被问责,他满头冷汗:“皇上明鉴,臣绝不是玩忽职守,知道今日难民入城,京都司上下都在难民营周遭管控,实在不知道外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求皇上恕罪!”
祁砚连忙出来唱白脸:“皇上息怒,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止住城中乱象。”
殷稷似是被劝慰住了,勉强平复了气息:“那朕再问你,你既是在难民营,又如何说是难民在城中作乱?莫不是抓不到罪魁祸首,嫁祸难民吧?”
“臣绝不敢欺君,”京都司司正恨不能指天发誓,“平安街一众百姓都看见了难民提刀追杀萧家下人,连萧大人都被他们挟持了。”
萧敕没死?
祁砚脸色猛地一变,他不自觉看向殷稷,似是想说什么,可碍着司正在,他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人一向和荀家走得近,京都司下辖的巡城使几乎成了荀家的家奴,有些话是不能让这些人知道的。
殷稷却远比他想象的冷静得多,听见这样的噩耗,甚至眉眼都没动一下。
“若是百姓为证,想必此事再无异议,传朕旨意,即刻封锁城门,羁押难民营中所有难民,流亡在外者,事涉人命,尽数缉捕,如有反抗,杀无赦!”
京都司连忙应声,起身就要退下,却不等出门就被殷稷一句话定在原地:“朕为大局计,先留你项上人头,但此番若有一人逃脱,朕定会数罪并罚!”
司正浑身一抖,哆哆嗦嗦的应了一声,他就知道这件事自己逃不开,为了保住头上的乌纱帽,他必须得尽心尽力,实在不行就和荀家求助吧,有荀家帮忙,他一定能事半功倍。
他不敢再耽搁分毫,匆匆出了御书房的门,往宫外跑去,被外头呼啸的寒风一吹,他冷得整个人都缩起了脖子,奔跑的速度却半分都不敢停下。
然而站在御书房风口上的殷稷,却立在那里许久都没动弹,直到祁砚都看不下去了:“皇上,保重龙体,萧敕还没能伏法。”
殷稷的目光还落在重重风雪之上,他知道萧敕不死还有麻烦,可钟白一定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交给他吧。
“你说,会有多少人回来。”
他现在,还是更想知道这个问题。
祁砚却沉默了,既然难民“挟持”走了萧敕,那必然不可能是皇上的人,敌众我寡,没杀了萧敕他们不可能撤退,也就是说……
“他们,都是大周的功臣。”
话虽含蓄,意思却已经十分明显,殷稷垂眼看着掌心,刚才雪花落下的凉意还在,只是水迹早已干涸,再看不见丝毫痕迹。
他轻轻握了下拳,没有反驳祁砚的话,却也站在门口不肯走,仿佛只要他在这里等下去,就一定会有人来。
祁砚叹了口气,落后一步陪着站在了门口。
天色越发亮堂,虽然风雪仍旧裹挟着天地,但仍旧能感觉得出来,时辰不早了,祁砚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再次抬眼看向殷稷,对方竟是从始至终都没动一下。
“皇上……”
他开口打算劝一下,都这个时辰了,若是有人能回来,早就回来了,可不等话出口,一阵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他连忙抬头看了过去,虽然明知道希望渺茫,但他其实也盼着会有奇迹的。
殷稷比他反应更大,已经抬脚出了门,可来人却只是个内侍,他来禀报说谢蕴醒了,猜着他应当还没用早饭,所以让他送了过来。
谢蕴醒来是件好事,他很高兴,可也还是有些失望,来的人不是他等得那个。
他垂了下眼睛,再抬头时已然冷静了下来,他又看了一眼被风雪携裹着的,空荡荡的宫道,轻轻摇了下头:“放着吧,你告诉她,我很快就会回去陪她,让她再等等我……”
内侍应了一声,将食盒送进了御书房。
“祁卿,用完饭就回去吧,”殷稷开口,透着浓浓地疲惫,“如今难民营出事,你理应去安抚人心。”
祁砚原本还想再劝劝他,可看他那幅迎着风雪宛如孤枪的身影,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钟白对于殷稷而言,绝不只是一个下人,一个臣子那么简单,当年在萧家他们主仆三人是相互扶持着才撑过来的,说一句兄弟也不为过。
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拦着他,等自己的亲人。
“皇上保重。”
他躬身一礼,抬脚退了出去,迎着越演越烈的风雪一步步往宫门处走,冷不丁两道互相搀扶着的影子映入眼帘,他脚步猛地一顿。
第448章 杀无赦
“薛司正,你这是……”
祁砚大步迎了上去,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激动,可等到跟前,看清楚另一人的脸时,脸上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这不是钟白。
而两人的姿态与其说是搀扶,倒不如说是羁押更贴切,薛京将那人的胳膊拧在身后,浑然不顾对方腿上有伤,连包扎一下都不曾,就这么半提半押着他往前。
薛京越走越近,抱拳不便,他便只是点了点头:“祁参知。”
祁砚颇有些失望:“薛司正这是去找皇上复命吗?他在御书房等了许久了。”
许是猜到了殷稷在等谁,薛京目光微微一闪,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提着人就往前走。
那人似是没吃过这种苦,被这么一拽立刻哎吆叫唤了起来,停在原地不肯再动。
薛京却是丝毫都不体恤,抬脚就踩住了他腿上的伤口,在对方杀猪似的惨叫里,他冷冷开口:“我希望没有下一次。”
对方被薛京如此冷酷无情的举动吓住,再不敢作妖,一路踉踉跄跄地往前走,风雪渐退,御书房前静静立着的影子变得十分清晰。
薛京连忙快走两步上前:“皇上,臣薛京前来复命。”
殷稷已然迎了上来,刚才远远看见人影的时候,他就不自觉走下了御书房前的石阶,可惜来了两个人,却一个都不是他等的人。
偏还有一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见的。
“宋汉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宋汉文被问得一抖,回避似的扭开头,他既心虚又恐惧,哆哆嗦嗦地不敢言语,薛京见他连行礼都不老实,索性一脚踹在他膝窝上,逼着他跪了下去。
他又是一声惨叫,抱着腿哀嚎。
薛京皱了皱眉,见他这副样子像是连话都说不利落的,索性替他开了口:“臣奉命监察京城,协同京都司追捕余孽时抓到了他,他和那群人混在一处,应当是同党。”
若是换了旁人,他也就直接杀了,可偏偏这人身份特殊,他不好擅自处置,这才带到了御前。
殷稷脸色沉凝,说实话他并没有心思在这种时候理会宋汉文,萧敕没死;两家余孽还在城中横行;最重要的是,钟白还没回来。
桩桩件件都比宋汉文重要。
“把他打入天牢,当务之急还是找人,你可带人去萧家搜查过去了?”
薛京连忙应了一声,清明司身为皇帝的刀,集中在他们身上的眼线一向数不清,所以这次行动清明司并未参加,而是负责监控京城,避免无辜百姓卷入其中,同时紧盯萧窦两家动向,免得被余孽逃脱。
可他知道这次情形凶险,所以在街上异动的时候,立刻就带人去萧窦两家找过了,但是……
他低下头,目光有些暗淡:“此行共三百一十二人,尽数壮烈,名册都对上了……”
他见殷稷踉跄了一步,连忙伸手扶了一把,急急补充道:“但是钟统领除外,臣并没有发现他的尸身,兴许是逃了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