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秋想起原氏当年的模样,道:“我记得她年岁和我一般大小,我十五岁就没了,那她活着的话不都是六十有五了,如果活着,这也算是长寿了吧。”
  “这就得问丁公子,对方是不是真的做了许多善事了,行善积德可不是讲假的。”秦流西睨向装死的丁永良。
  丁永良被忆秋的赤红的鬼眼一扫,寒毛倒竖,道:“传言说娄老夫人吃斋念佛,常年行善,是个大善人,倒没听说这位已仙逝了。”
  “呸!她也配念佛,也不怕佛祖降罪于她,还行善,定是因为杀了人而心中有亏才想法子弥补,她就是伪善。”忆秋不屑地呸了一口。
  丁永良支支吾吾地道:“京里的人都是这般传的,都说她是菩萨心肠。当然,这都是我早些年去盛京游玩道听途说的。”
  秦流西道:“甭管是不是伪善,她行事让人受到了恩,那便会记她一功。”
  忆秋一噎:“难道我就这么白死了?她杀了人,有一个善人的名声,就啥事都没有,这世间就没有一个公道?”
  秦流西神色漠然,沉默了一会,道:“我有句大实话说出来,你怕是不爱听。”
  你别说,我不想听。
  忆秋直觉对方嘴里吐不出好话,都有些抗拒了。
  可秦流西却是直白说了,道:“忆秋,你当年也是花魁,出身青楼,难道不知哪个地方的女子命最贱也最薄?”
  忆秋咬住了唇瓣,直觉是对的,这话果然很难听,还直接扎到了最痛也最脆弱的地方,血淋淋的。
  第498章 她都说中了
  哪里的女子最命贱且薄,妓子也。
  忆秋哪怕当选了花魁,也脱不了一个青楼出身,青楼女子最是命贱,她们哪怕死了,也不会有几个人为此而打不平,顶多惋惜几句,因为她们在许多人眼里,只是区区玩物,世间有谁会真正在意玩物呢?
  所以秦流西说的大实话不好听,但那娄夫人杀了忆秋的传言传出去,想来都不会引起什么浪花就会消沉,不会被谁同情不说,兴许还会被正儿八经的夫人们赞一声真性情也!
  是了,最轻贱的青楼女子,死了就死了,正牌夫人不会在乎,甚至男人也不会在乎。
  秦流西看着忆秋那黯然发苦的脸色,道:“这世间的人,是分三六九等的,有阶级的,远的不说,就丁公子一个官家子弟和胖书生这样的商籍之子,也都是分阶层的。”
  丁永良心一跳,感觉又被挖坑了。
  “越是阶层高的人,就越不重视下层人物的命,或许你会不忿,但这就是阶级。”秦流西淡声说道:“所以你想向那人讨一个公道,可能性无,没有人会共情一个青楼女子,除了同样陷在青楼里的姑娘,而她们命比纸薄,自身都难保,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忆秋道:“所以,我死了也只会是白死了,只能怨自己命不好?”
  秦流西没说话,她不会说什么众生平等,人人平等这样傻了吧唧的话去安慰她,因为这个人世间并不会如此。
  “我还是那句话,你想怎么做,只要你愿意承受要付出的代价,随你。”秦流西看向她,道:“不过她既然一生礼佛,又行善布施有小功德在身,必有沾了佛性的法宝护身。哪怕没有,她身在盛京,那边佛门有,道门更不少,要寻天师来收你,你可能不能脱身。”
  忆秋咬牙切齿:“可让我就此放下,我不甘心,我丢的是命。”
  “那你去吧,既有怨,就亲自去寻她,去看看她如今的境况再作决定,不过小心些,别招来厉害的天师。”秦流西道。
  “你不能助我?”忆秋十分哀怨,道:“我看你与别的天师不同,你可否护我?”
  秦流西摇头:“你当我无情也罢,当我虚伪也好,我不会帮你害人,这样的业报我承担不起。不过你要是被人抓住了,但凡没有魂飞魄散,能逃到我这里来,我可以送你入鬼门。”
  忆秋有些发虚,不敢想她被别的天师抓住了会是什么光景,不过不能看到杀她之人的下场就去投胎,这怨念她放不下啊!
  秦流西又举了一下手上的肚兜:“我看你对这肚兜极有执念,不惜缠着这胖书生,甚至害了那盗墓贼,仅仅是因为那是姓娄的送你?你恨原氏杀你,却不见你提那真正的罪魁祸首,若非他来招惹你,你也不会被原氏瞪上了。可你没提过,你是对他有情?”
  忆秋自嘲一笑:“我十一岁就入了青楼,第一个学会的就是不可对恩客付出真心,论对他有情说不上,只不过是因为他买下了我的拍卖之夜,所做却仅仅是让我穿了这件肚兜,让他画了画儿。因为这件肚兜,我着实过了几天不必伺候别人的快活日子,而且,它很美不是吗?它让女人的风情展现到极致,而且,仅此一件,这是我的。”
  秦流西手一抖,把它扔到了桌面上。
  忆秋瞪她一眼,真是不解风情。
  秦流西说道:“你消失吧,属于你的东西我会烧化给你,至于他,也是不知此物从墓中出,也是真金白银买来,如今还你,也别再缠他。”
  忆秋很顺从地点点头,她不傻,可不会和这小天师作对。
  秦流西当即让陈皮取来聚宝盘,又化了祭符,把肚兜祭化,物归原主。
  忆秋双手环胸,欣喜地露出个媚笑,郑重地向秦流西行了一礼,便消失了。
  不管如何,她总要去寻那个人看上一眼的。
  区区魂体,不过走个阴,便到了盛京,忆秋不敢在白日出现,只能先找盛京的小鬼打听,得知娄家的位置时,天黑了,她便潜入,顺利地来到娄家老夫人的院子。
  院子静悄悄的,屋内却是灯火通明,隐有谈话声传来。
  忆秋仔细一听,眼睛瞪大,这些人竟是说那原氏快要不行了?
  忆秋立即飘入屋内,一入寝卧,却是被一股炽目的金光给照射得凄厉惨叫,魂体发虚。
  她缩成一团,强忍魂魄的震荡疼痛看向金光所在,是一尊白玉观音,因着常年被供奉祭拜,十分莹润,极具佛性。
  那小天师没说错,这原氏常年礼佛,必有法宝护体,而这法宝,就是这尊观音菩萨像,她就供奉在卧房内。
  忆秋吓得浑身发颤。
  忽然,她像是被什么盯上了,顺着那视线看去,是一个行将就木十分干瘦的老太太。
  这就是原氏。
  她早已头发银白,满脸皱纹,唇抿成一条线,直勾勾地看着忆秋,一如当年那样,眼神无波无澜,像是看一只蝼蚁。
  原氏沙哑着声说:“我就知镇魂钉终会松散,你终是来了。”顿了顿,她又说:“鸩杀你,我没错,我只是在维护我娄家的一切。”
  忆秋从地上爬起来,强忍疼痛和她对视着。
  对方没打算认错,更没有惧怕,她只是平静地面对,像当年那样平静。
  “有人告诉我,但凡做过的事,功过薄自会记录,你杀了我,不管你做了多少善事,你有杀孽这个业报抹不去的。”忆秋看着她终于变色的脸,心底生出一丝快意,道:“你快死了,地府的孽镜台会照清你的罪孽,我等着。”
  原氏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
  忆秋退出寝卧,站在院子里等着,不过一会,就有人从里面惊恐地大喊:“老夫人追随老太爷驾鹤仙游了。”
  忆秋只觉怨念从心中散去,她飘出娄家,想要找个地方蕴养一下自己受震荡的灵魂,她左右看了看,视线落在一个宅子上,好浓的怨气,正合她意,她立马飘了过去。
  而秦流西,把感恩戴德的何寿打发走后,直到第二日也不见忆秋回来,不禁皱眉,又很快松开。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鬼也是,她干预作甚?
  第499章 嘿,我撂挑子
  何寿此间事了,便和丁永良回了府城,各找各爹。
  何员外听了儿子那些事,惊得浑身冒冷汗,迭声追问:“你确定那东西已经走了?不会再来缠着你吧?”
  老天爷,他辛勤耕耘多年,统共也就得了一子一女,女儿出嫁了,何寿算是他何家的独苗儿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岂不是根都没了?
  何寿笑嘻嘻地道:“肯定不会了,先不说那少观主本事大,我还有这个护身符牌呢,什么邪祟都不敢近我身了。”
  他特意拉出脖子戴着的雷击木符牌,道:“我本还想给爹娘姐姐外甥他们都买一个,可人家都说了,这东西寻常不好得,得讲机缘。不过我求来了护身符,回头您和我娘贴身戴着。不,爹您时常在外走动,还是戴这个符牌吧。”
  何寿要把符牌摘下来,被何员外快手按下了,道:“你戴着就行,你再详细说说,那少观主的作派,一点细节都别漏了。”
  何寿不解,但也老老实实地说了一遍。
  何员外眸子闪烁着精光,道:“听你这么说,这少观主怕是对知府家的丁公子有些不满啊。”
  “爹这话怎么说?”
  何员外把那些话给细细地掰开揉碎了和他说,何寿恍然大悟,道:“难怪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好像他们特别针对丁兄,也不知所为何事?”
  “你也不能一直死读书。不管是为官还是行商,平时也得多听一下外面的消息,才不会抓瞎,也才会更好的分析眼前的状况。外头的文人圈传了一阵丁家做事不厚道,欺师忘恩呢。”何员外道:“不过那丁公子再不济,也给你牵线找到这位少观主给你解决这事,这人情得记,回头让你娘准备份厚礼,你亲自送回去。”
  何寿点点头,又道:“爹,说起读书,少观主说我命富,没有当官的命。”
  何员外眼前一黑,扶着桌子,哆嗦着唇问:“她算得准吗?你别瞎说。”
  “我看她是有真本事的,不然不会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定了那老鬼,也说中了咱们何家有功德。”何寿讪笑:“爹,我自己也是心中有数的,不是读书那块料,考中童生都是侥幸,考了两次秀才都不中。”
  何员外心头中了一箭,抿了唇,道:“书你还得继续念,但马上给我成亲生孙子,你不中用,趁着我还有点精气神,好生再培养孙子。”
  何寿:“……”
  “那清平观,不是建了新殿,快要重新启观?我和你娘亲自去添香油,就这么定了。”何员外说完,脚步匆匆地走了,他得找夫人商量一下找官媒定儿媳妇的事,穷没什么,最重要是家里有人会读书,不然找个不通文墨的,生出来的孙子也跟他爹娘一样就完犊子了。
  何寿站在原地发呆,成亲吗?
  另一边,丁永良和丁守信的谈话可没这么愉快,尤其是知道秦流西还曾是瑞郡王的上宾时,丁守信就眼前发黑,觉得自己头顶上那顶官帽都快要戴不稳了。
  “她竟真有这本事。”丁守信脸色发灰,连灌了几口茶水才把邪火给压了下去。
  丁永良哭丧着脸说:“有这样的通天本事,却是藏得这么深,也不知秦家是在搞什么?”
  丁守信冷静下来后,道:“只怕秦家也不知她的本事如此大,人脉如此厉害,否则,怎么会让几个爷们在西北吃土?”
  丁永良被提点,脑子灵光闪过,道:“秦家人不知,可她哪怕有这样的人脉,也没做什么。爹,这是不是代表着,她对秦家的情分也没那么深,毕竟她自小就离家入了道门了。”
  “十有八九了。”丁守信也想到这一点上了,不安稍微降了些,道:“不过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情分再浅,她也不会对秦家置之不理,从这次咱们家吃亏就窥探出一二了。”
  丁永良神色萎靡,道:“咱们家可算是把人得罪透了。”
  丁守信哼了一声:“都怪你三婶那蠢婆娘,眼皮子浅得很,搅家精,尽撺掇着你祖母,把家里嚯嚯得乌烟瘴气。这就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原罪,一点小营小利就上头了,不知所谓。你以后的媳妇,定不能寻这些。”
  丁永良苦笑,道:“爹,若是没有之前的事,咱们运作一二兴许还能讨个高门贵女,如今因着秦家事,咱丁家的名声,实在是……而我,也尚无缘这次科举。”
  他的学问并不算极好,老师都说让他再等三年,所以也不去这次科举,他不过区区白身,丁家又得了个忘恩欺师的臭名,哪个高门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别说他了,妹妹们都未必能寻到真正的如意夫婿。
  三叔家的弟妹还小,尚未到说亲的时候,倒是他们大房,真是被连累得彻底。
  丁守信的脸色越发难看,眼下他只能拼了命的往上爬了。
  “想来她不会再下什么黑手,但咱们也肯定巴结不上,但求别再交恶。那个清平观启观,你亲自去添香油捧场吧。”丁守信黑着脸说:“别的事,此后慢慢筹谋。”
  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到了清平观以焕然一新的门面重新开门迎香客的时候,秦流西作为少观主也亲自在道观主持,不但看到了曾经受了她救治的人大力捧场,还看到了丁永良,笑成一朵菊花,满脸讨好。
  “这位丁公子,倒是能屈能伸,就是运道不怎么好。”秦流西轻哼着说。
  赤元老道一敲她的头:“适可而止,别过分打压世俗之人,你腿还残着呢。”
  秦流西看一眼还没能好的双腿,不满地道:“我也没做十恶不赦的事,救司家女,等同救了不少百姓,算是行善吧,它还让我残这么久,贼老天对我不公!”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