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书与文素素打交道多, 琴音与文素素要疏远些。不过琴音也经常得文素素的好处,他略微犹豫了下, 便收起了钱袋,唤来随从吩咐了下去。
  文素素道:“琴音,你与青书现在要伺候殿下,还要操持丧事,对宫中不甚熟悉,做事就事倍功半,说不定还会被人糊弄,出了差错。”
  琴音顿时苦着脸道:“娘子说得是,我与青书只有四双手,说句难听的话,连承庆殿的路都不甚熟悉,何况是做事了。我跟青书现在就是无头苍蝇,生怕犯了差错。”
  要是在先帝丧事上出了错,小命肯定保不住了。
  文素素道:“拿银子去开道。开不了,你去求黄大伴指点。黄大伴在何处?”
  琴音眼睛一亮,道:“黄大伴在给先帝守灵,先帝驾崩时,黄大伴就对殿下提过,以后待先帝下葬之后,就去给先帝守灵。”
  文素素看向大殿的方向,道:“黄大伴如今近在咫尺,你去求他,客气恭敬些,就说宫里的事情,你与青书都一筹莫展,请他帮你们拿主意。黄大伴陪伴先帝一辈子,送先帝下葬之后,就该颐养天年了。皇陵清苦,黄大伴去守灵,好似殿下刻薄了先帝身边的老人。宅子伺候的人黄大伴定都不缺,在宫里也有人手。你们对他恭敬客气,黄大伴留下的人手,你们就可以拿过来用了。”
  琴音一拍脑袋,顿时豁然开朗道:“娘子说得是,他们都是熟手,黄大伴能安排好他们,他们能认新主当差做事,对谁都有好处。”
  他深深施礼下去,“有劳娘子指点,娘子一向以来待我的恩情,我定永铭记在心。”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文素素并不是为了纯粹施恩,她真是为了自己。
  首先是宫里的这摊子事,必须迅速厘清,毕竟她要住进来。
  眼下宫里人脉最深的,除了黄大伴再无他人。人走茶凉,黄大伴也没几年好活了,他手下的宫女宦官,定会暗自寻找新出路。
  兴许有人想要争取到齐重渊身边去伺候,争做贴身内侍,或者执掌殿中省六局。
  殿中省下辖六局,负责皇宫的衣食住行车马等,是除去皇城司宿卫之外,帝王身边最重要的衙门。
  文素素并不反对,只要他们有本事便可。通过黄大伴,她还能顺便摸清殿中省。
  琴音去取了熏笼来,文素素将手炉还给他,“你拿着吧,跑来跑去冷,我这里有熏笼就够了。”
  琴音也没推辞,揭开手炉添着炭,小声道:“娘子,在你进宫之前,秦皇城使将查到太子妃所行之事,一一回禀了殿下。殿下震怒,沈相与成郡王,崔枢密使都认为要慎重,事关国体,既要师出有名,又要顾忌到皇太孙。这件事,本来与娘子无关,是沈相提出,让娘子也来,太子妃的举动,皆在针对娘子。娘子,等下沈相他们肯定要问娘子话,娘子万要多多保重。”
  “果真是与己方便,来得如此迅速。”文素素心道,颔首道了谢。
  琴音道不敢,他还要回去当值,扣好手炉放在衣袖里,匆匆告退离开。
  文素素贴着熏笼,思索着太子妃以及几位重臣的反应举动。
  齐重渊还没帝王的魄力,沈士成他们是先帝留下来的辅政大臣。先帝封文素素的用意,沈士成身为肱股之臣,肯定知晓。
  太子妃所做之事,文素素留下物证人证的缘由,并非要判她的死刑,也判不了她的死刑。
  沈士成既然要将太子妃之事,提到国事的高度,那他就得按照国事来办,无法指鹿为马,太过罔顾事实。
  太子妃先前主动提出去皇庙,齐重渊并非长情之人,也算不上绝顶心狠。
  齐重渊见到太子妃服软,念在皇太孙的份上,心里肯定有所松动,允了她的恳求。
  文素素已经预料到,沈士成他们会苦口婆心劝说,给太子妃说情。
  这就触到了齐重渊的逆鳞,他刚掌握天下大权,就被管东管西。
  文素素心情很是轻快,枢密院与政事堂,文与武,很快就能换人了。
  等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熏笼里的炭已经逐渐变凉,琴音总算再次前来:“娘子,殿下有旨,宣娘子前去。”
  文素素起身随着琴音朝朵殿走去,琴音低声道:“娘子,是殿下单独要见娘子,殿下心情不大好,娘子要小心行事。”
  文素素轻颔首示意知道,来到朵殿,齐重渊歪到着身子坐在椅子里,右手臂搭在案几上,手上把玩着镇纸,黑沉着脸对她点点头,“你来了。坐吧。”
  文素素谢恩后坐在齐重渊的下首,他将手上的镇纸一丢,神色莫名望着她,道:“先前你都听到了。薛氏将瑞哥儿与福姐儿托付于你,你打算如何办?”
  “殿下,我实在惶恐。”文素素凝望着齐重渊,神色严肃道:“我除了看着吃穿用度,四书五经一窍不通,瑞哥儿是皇太孙,殿下登基后,他便是大齐的太子,我何德何能能照顾他们。”
  齐重渊不安置可否,只脸上的反应看来,他很是深以为然。
  “薛氏处处针对你,以为你抢了她的权势,你可会恨她?”
  文素素道:“太子妃的心情,我能理解,并不怪罪她。我出身低,一个乡下来的农妇,何德何能被封为良娣,不过是靠着殿下的提携罢了。不过,我不明白太子妃为何会这样,我并没有想过抢她的功劳,这些功劳都是殿下的,并不是她的呀!铺子庄子都是殿下的产业,与她有何干系?退一万步说,若没有殿下,丰裕行哪有今日,丰裕行的买卖......我托大说一句,这些时日看了他们的买卖状况,只要殿下庇护,任何一家粮食行都能做到丰裕行的规模。”
  齐重渊微眯着眼,一边听着文素素的话,手指一边敲着案几,显得心情很好。
  薛嫄从头到尾都将丰裕行,将府里的铺子庄子看做薛氏,她的功劳。
  文素素才说到了关键之处,这些,原原本本都是属于他,与她薛嫄毫无关系!
  齐重渊还回忆起来,府里的铺子庄子以前都不赚钱,是他灵光一闪,要将铺子庄子交给文素素管,她从未主动在他面前提过一句。
  锦衣华服,头面首饰,权势富贵,文素素半个字都没与他提过。
  薛嫄还念着她的娘家,殷贵妃让他给薛恽那个蠢货求前程,让他留在了户部当差。
  齐重渊打量着文素素,疑惑地道:“你不穿锦衣华服,不戴头面首饰,难道你真如他们所言那样,所图甚大?”
  文素素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衫,再抬手摸了摸发髻,莫名其妙地道:“我现在的穿戴可是不合乎规矩了?”
  齐重渊摇头,缓缓道:“那倒也不是。”
  文素素松了口气,道:“合乎规矩就好。不瞒殿下说,我觉着现在的日子,比起以前,已经如神仙一般,有绸缎衣衫穿,出门有车马,有人伺候,还有金簪金钗戴。我就喜欢金子,不喜欢宝石玉石那些,我看不懂。”
  齐重渊不禁想笑,文素素的出身在那里摆着,从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对穷人来说,一辈子可能都摸不到金子。
  看来,她将账目看得那般清楚,是她穷怕苦怕了,没见识,一个大钱都舍不得乱花。
  齐重渊当然不会提醒她,家丑不可外扬。这份家丑,他真是巴不得。
  这简直是捡到宝了啊!
  齐重渊唔了声,紧盯着她问起了最在意之事:“你以为,瑞哥儿能做太子?”
  文素素像是不知道齐重渊的试探,讶然道:“瑞哥儿不做太子,谁做太子?”
  “你说得也是,瑞哥儿一向稳重,听话乖巧。”齐重渊盯着文素素片刻,见她的反应真诚,神色缓和了几分:“你救了二哥儿,张氏会对你感激不尽。”
  文素素道:“张良娣感激不感激,我倒不放在心上。殿下刚丧父,要是二哥儿出事,殿下该多伤心。而且事情传出去,肯定有什么冲撞,相克的闲言碎语。以前我在乡下,经常听到这些。京城虽不是乡下,大家说起八卦来,倒也差不多。”
  沈士成真是白担忧,以为文素素救了二哥儿一命,张氏会感激她,投靠过去,她会借此扶持二哥儿,废太子,造成大齐动荡。
  甚者,文素素与李达育有一子,她要乱了大齐皇室的血脉,暗中让自己的儿子上位。
  秦谅却道出了一桩往事,文素素先前所生的儿子,已经不在人世。先帝早就考虑到此事,皇城司亲自领了差使,将其除去。
  这件事,齐重渊就不打算告诉文素素了,沉吟了下,眼皮掀起瞄了眼文素素,道:“看在瑞哥儿的份上,就允了薛氏去皇庙清修。只立后之事,你可想做皇后?”
  文素素瞪大了眼,愣愣望着齐重渊,“皇后?”
  齐重渊蹙眉,嫌弃地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登基之后,当然该立后了。”
  他真是烦恼得很,一方面,薛氏还活着,他立别人为后,瑞哥儿就会受到威胁。
  另一方面,他考虑另娶高门的世家女为后,只是现在先帝还未下葬,他断不能急吼吼寻找新后。
  沈士成他们也会反对,立了太子之后,先帝曾无数次对他谆谆叮嘱,切莫让外戚当权。
  大齐的天下,便是因为前朝外戚作威作福,扰乱朝纲,太.祖趁机起事夺得了江山。
  祖宗规矩,齐重渊只能忍气吞声遵守。到时,他广纳后宫便是,已经坐拥天下,岂会缺新鲜水灵的嫔妃。
  太子府现在的两个良娣,张氏老实巴交,上不得台面,但她生了二哥儿,还算有点功劳。
  至于文素素,齐重渊倒是比较偏向于她,沈士成他们肯定会反对。先前的议事中,从他们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一二,提出要防备着她。
  文素素迟疑了下,道:“我以为,娘娘未曾做皇后,殿下向来孝顺,为了娘娘,至少也要过上一两年,才会立后。”
  齐重渊顿住,想到去世的殷贵妃,心头泛起阵阵难过。
  以前母子之间的那些嫌隙,因着殷贵妃的去世,早已烟消云散,余下的,便是她的慈爱,待他的好。
  “你说得也是,要是阿娘还活着,那该多好。”
  齐重渊抬头望着藻井,双眼干涩,良久之后,却到底没能流下泪来。
  文素素这才彻底放了心,皇后之位暂时空置,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要皇后之位,她可不是为了掌管后宫。
  她当了皇后,就是立了靶子,眼下她的根基还不稳,沈士成一众老臣,肯定会百般针对她。
  齐重渊揉揉眼,他又是首领哭灵,与沈士成他们争论,早已经累得精疲力尽,抱怨地道:“真是累。老大那个狗东西,在府里还在醉生梦死。我要治他的罪,沈士成他们却劝我,先帝将其禁足,我这时应该将其放出来,展现帝王的胸襟气魄。”
  饶是文素素,也真正被震惊了。
  先帝刚咽气,齐重渊居然这般快,就想着要杀了秦王!
  齐重渊的这份心胸,对文素素来说,真是太好了!
  “殿下,有句话叫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是殿下在被秦王陷害,受秦王的气,他们劝殿下大度,纯属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齐重渊见文素素难得生气,心有戚戚焉,立刻附和道:“齐重治早该死了!他先前对阿娘不敬,现在对阿爹也不敬,如此不孝不悌,要他活着有何用!”
  文素素重重点头,“殿下说得是,要展现胸襟气度,还有琅哥儿珩哥儿,秦王妃呢。我以为,该罚秦王在先帝灵前跪着守孝,不准起,将该对娘娘的守孝,也一并跪了才是!”
  琅哥儿是个没出息的蠢货,他推珩哥儿的事情,朝堂百官无人不知,如此歹毒之人,哪还会与他结交来往。
  珩哥儿算得上聪明,可惜已说话口齿不清,等于残废了。
  秦王妃一个妇道人家,没了秦王,她就没了权势,在后宅能翻起什么风浪!
  齐重渊抬眼看向窗外,太阳将冰凌照得晶莹闪烁,琴音领着黄门,正在拿着杆子敲打,谨防掉下来伤人。
  滴水成冰的天气,秦王要是跪在冰冷的灵前......
  直接砍了秦王的头,实在是太便宜了,就要慢慢折磨死他才痛快!
  齐重渊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对比着沈士成他们那里受的憋屈,文素素才是他的肱股之臣!
  文素素将齐重渊的反应,不动声色看在眼里。此刻他脸上神色变幻不断,时而狠戾,时而咬牙切齿,时而爽快,就知道她目的达到了。
  随着齐重渊的目光,文素素也朝窗外看了去,目光在冰凌上停驻。
  太子妃死或者废,对她都要有足够的价值,对得起她面对齐重渊的辛苦。
  尖锐的冰凌急急坠落,小黄门生怕声响叨扰了齐重渊,拉着铺了厚厚草屑的软兜上前接住。
  文素素轻轻扬了扬眉,她已经想到了太子妃的死法!
  第一百二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