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眯着眼看着徐辉祖:“你是说航海学院?他们都已经决定全部参与远航了,想来北京国子监也不可能。”
  徐辉祖嘴角露出一抹浅笑:“等他们完成壮观的全球航行回来之后,航海学院依旧在金陵国子监。航海学院不入北京国子监,北京国子监只负责收集其教材与典籍文书,不设航海分院。”
  “你的意思是?”
  平安似乎有些明白。
  徐辉祖重重点头:“水师都督府提议,为避免金陵军队懈怠,战力折损,可将金陵军队作为水师后备军,遴选人才进入水师,优秀者可进入航海学院。你应该看得清楚,在边疆没有敌人的大局之下,大明将会更重水师。”
  平安眼神一亮:“当真?”
  徐辉祖笑道:“文书皇上虽然尚未批复,可也是因迁都延滞,一旦皇上到了这北京皇宫,安顿好之后,该批的文书还是会批。到那时,你的任务可不轻松。”
  平安笑了。
  只要不是让自己当一个闲散的将领,整日吃喝等死就好。为水师培养后备人才未尝不可,朝廷今年在造船、水师方面投入了大量财政,这标志着朱允炆依旧重海事。
  说不得哪一日自己也能跑到遥远的非洲去,听说朱权很可能在一个什么马的地方当监工修河。
  大海之外,应该有更多大明人。
  在平安、徐辉祖说话间,报信的军士又过去两拨。
  “准备接驾!”
  徐辉祖厉声喊道。
  远处的道路之上,终看到了行进的队伍。
  大驾卤薄第一次出现在北京,威严的礼仪令许多没见过的人大为震惊。
  骆冠英、刘长阁驱马而至,与徐辉祖、平安碰了个面,随后引导礼仪官军继续前进,直至朱允炆的玉辇到时,整个队伍才停了下来。
  朱允炆从玉辇上走了出来,马恩慧从里面跟了出来。
  徐辉祖率众人行大礼迎接,山呼声震天。
  朱允炆抬手:“平身吧。”
  众人起身。
  徐辉祖上前道:“皇上,北京已做好迎接准备,皇宫内外皆布置妥当,百姓围在外城迎候。”
  朱允炆微微点头,眺望远处的北京城,道:“众爱卿随朕入城吧。”
  北京新都,营造历时七年之久!
  在这七年时间里,数以百万计人次的民工、匠人与军士不断劳作,终于铸造了这一座宏伟的帝都!
  高达两丈三尺的城墙,望之令人生畏。
  城墙之上,每隔十丈距离便有一座小型圆屋。
  在铸造城墙时,张思恭、陈珪等人考虑到了火器潜在的威胁,大量使用条石的同时,还在城墙之上打造了钢筋水泥式小型“碉堡”,专门存放神机炮与火药弹,整个碉堡除了炮筒口与瞭望口外,对城外就没留任何窗口。
  在碉堡之内的神机炮军士可以最大限度免受敌人弓箭、火铳、寻常炮石的攻击,可以从容出手。这种设计唯一的麻烦就只有一个,让停手的时候,很可能因为传令听不到,看不到令旗而收不住手,会多打几炮出去……
  城墙宽有两丈,算得上宽阔,可跑马,可在短时间内集结大量兵力于城墙之上。
  进入城门洞,张思恭还不忘给挑开帷幔的朱允炆介绍:“这是永定门,属于外城,外城的防备相对内城来说弱上一线,比如这城门洞只设计了两道闸门,而前面的内城九座城门,如正阳门、朝阳门、德胜门、阜成门等,全都设计了三道闸门,外城城墙上的神机炮标准射程是四里,内城城墙上仅仅配置了一半的神机炮。”
  朱允炆含笑点了点头。
  内城神机炮没有配置满的原因是因为二炮局先进的神机炮需要摆放上去,而这些先进的神机炮射程将超出十里,只不过二炮局刚刚解决了神机炮膛线问题,并没有完成所有的实验与检验,加上因为搬迁,这些事因此也会延后一段时日。
  无数的百姓沿街欢呼,不少人站在街道两旁的建筑里呼喊,还有人洒下石榴花瓣。
  从山西迁移过来扎根北京的百姓更是对朱允炆心怀感恩,这些年来,虽说承受了离别之苦,但朝廷兑现了所有承诺,该给的田给了,该给的东西给了,该享受的政策一样没落,全部兑现。而北平这些年来的清明治理也让更多百姓过上了安稳的好日子。
  加上这些年来北平算得上风调雨顺,不少百姓终于拜托了搬迁时期穷困潦倒、一无所有的困境,家中普遍存了半年甚至是一年以上的口粮,凭借着种田与免税的政策,凭借着勤劳与节俭,终在这里立足扎根。
  没听说过迁移来的百姓,与这里当地的百姓谁吃不起饭,沦落到穷困饿死的地步。想当年,若没有从山西迁出,依旧守着那几亩薄田,承受着大户的盘削,日子想来不会好过。
  一切的恩情,来自于朱允炆——建文皇帝!
  当看到朱允炆从玉辇内挥手时,无数百姓激动落泪。
  马恩慧看到这一幕,不由感慨:“这里的人心和金陵的人心,不分上下。只不过一个是不舍,一个是欢迎。”
  朱允炆对沿街的百姓招了招手,对马恩慧道:“捂了这么多年,人心总不会冷。事实上,百姓比谁都明白,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他们心里如明镜。世上有一杆秤,这秤砣,就是老百姓。若是失去了老百姓的支持与人心,这秤砣会向外滑落,然后掉在脚面上。”
  马恩慧莞尔一笑:“这话和皇上所说的人心便是压舱石相似,仔细想想,古往今来,得失皇位者未必是因为人心,但得失天下者,往往是因为人心。”
  朱允炆暼了一眼马恩慧:“皇后这话有点大胆啊。”
  “臣妾有罪。”
  马恩慧轻轻一笑。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过段时日朕会写一篇人心论,你负责教导皇子皇女,让他们从小就知道人心与王朝更迭之紧密。他日纵是为王爷,也不至于扰了当地百姓。规矩,还是需要从小时候立为上。”
  马恩慧连连点头。
  朱允炆并不是只关注朱文奎一个孩子,朱文垣的教育并没有放下,只不过相对于朱文奎学习的治国之道而言,朱文垣更多学习的是为人之道,探索之道。
  大内皇城坐落于整个北京城的正中央,相比南京皇城偏居城东不同,更有着一种“君临天下”、“身居中央而御极乾坤”的意味,更符合皇家礼制。
  皇城内坛场、庙社、宫殿、门阙等在营造规制上与南京皇城一样,但在规模上更显得壮观,在气势上更也是恢弘,在雕刻上更显细致华美。
  整个皇城周十八里余,内宫周六里十六步,宫廷前庭中轴线上,由南至北依次全新营造的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
  三座大殿气派无双,巍峨壮丽,皇室威严在这里展现无遗。尤其是奉天殿,代表着皇帝举世无双的地位,作为大明帝国的权利中心,更显宏伟,其他宫殿相对于奉天殿,则相形见绌。
  谨身殿之后是乾清门,过了乾清门便是内廷,中轴线自南向北依次是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为帝后寝宫,后廷还设置了东西六宫,酒房、内监各司房、膳房等。
  朱允炆游览过全新的大明皇宫之后,坐在奉天殿接受群臣朝拜,内心深处百感交集。
  这座城,将成为大明进入鼎盛时期的见证者。
  太祖!
  朕要在这里,踵事增华,开辟大明伟业!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对奢靡之风的敲打
  朱允炆完成了迁都,接受了文武官员的大朝拜,并于次日在北京天地坛祭祀。祭祀结束之后,北京城年过七旬的老人纷纷入宫,于奉天殿接受皇帝的宴请。
  面对一众耆老,朱允炆频频举杯,一是为顺利完成迁都伟业庆贺,二是为大明耆老祝寿。
  耆老的数量多少与年龄高低,是衡量世道好不好的一个重要标尺,并非简单地拉拢耆老、稳固地方,敬老、彰显孝道那么简单。
  “皇上来了就不会走了吧?”
  一个耆老喝多了,问了句。
  朱允炆含笑,道:“这里是大明帝都,朕能去何处?日后子孙后代,都将在这里发诏令于四方。你们都是有见识的,可要记住,留给子孙再多家产,也不如留给子孙一身学问与本领。日后的大明,是能者上、庸者下的大明,家产多只能是个富家翁,想要为朝廷做事,还是不能没有学问。”
  “朕听闻这些年来民间有攀比奢靡之风,有人比拼财力多少,宴请客人摆席如流水,还有歌姬相伴,琴瑟铮铮,享乐不已。这可要不得,财不外露的道理小家小户都知晓,一个个都这么有钱,朝廷可很穷困啊,每年开春之后财政预算,户部的门都被人踹破了……”
  耆老们听闻,多数只当了玩笑话。
  可年有七十二的常五训却悚然一惊,有些畏惧地看向朱允炆。常五训对面的陆文老人也不禁眉头紧皱,接下来的酒与菜没了滋味,也没了心思看这歌舞。
  夜深沉时,一干耆老多有醉态,宫外早有家人等待接回。
  一辆马车里,沈一元翻阅着一本《西疆西行志》,对陆文老人道:“皇上当真如此说?”
  陆文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东家,皇上怕是有意破一破奢靡浪费之风。”
  沈一元合拢了书,凝眸道:“不在朝堂上说,也没有将消息透漏给户部,而是在耆老宴会上说,皇上这一手棋下得隐晦却令人不寒而栗啊。”
  陆文有些担忧:“皇上说留给子孙再多家产的话,是否是提醒遗产税将近?”
  沈一元摆了摆手:“遗产税早晚会出现,这件事我们已无法左右。倒是奢靡之风,倒是个麻烦。十几年前,徽商商人多是节俭而行,出远门布衣草履,不带超过两个伙计,中途风餐露宿,多选最便宜客栈或寻一柴房居住一晚,天不亮便再赶路。”
  “可如今呢,不少商人出行颇有气派,丝衣华裳不说,带伙计不说,还携美同行,妻妾跟随,中途住的全是上等客房,吃的全是山珍海味。奢靡不仅坏朝廷,同样坏徽商。明日开始,是时候将徽商中老人召集起来敲打敲打了,再这样下去,商人脖子上的绳索,怕是会越勒越紧。”
  陆文哀叹。
  眼下的朝廷当真令人看不懂,一方面鼓励发展商业,一方面又不允许商人胡来,一方面希望收到更多税收,一方面又不允许铺张浪费,奢靡横行。
  “度!”
  常百业坐起身来,看着疑惑的侯浅浅,严肃地说:“皇上要的是一个度,他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扼杀商业。”
  侯浅浅抬手整理了下有些凌乱的秀发,起身拉开帘帐:“这个度不好掌握吧。”
  常百业看着侯浅浅走下床,那婀娜的身段多年来就没变过:“说到底,奢靡可以,但不能为人知,不能为人道。浪费可以,但不能让百姓看到,世人知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种事,皇上是不希望看到的。”
  侯浅浅转身,莞尔一笑:“谁有钱财时不想炫耀炫耀,彰显一把自己的财力,涨涨脸面?要我说,皇上想打压奢靡之风,这第一锤子也不应该捶在我们商人身上。朱门酒肉臭,谁家是朱门?王公大臣才是朱门。”
  常百业愣了下,恍然拍手:“对极!皇上想要一石二鸟,用不了多久,他便会对朝臣奢靡之风进行打压,同时威慑商人。”
  侯浅浅笑道:“咱们这位皇帝了不得,迁都并没有对他治国构成半点延滞,他依旧保持着清醒而睿智的头脑。”
  常百业摇了摇头:“据我所知,迁都如此大的事,主要是东宫与内阁、六部等协调,皇上并没有过多参与其中。”
  侯浅浅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带着几分疑惑:“东宫?太子今年才多大,十四五岁的年纪竟能负责如此国之大事?”
  常百业走下床,哈哈大笑道:“莫要小看十四五岁的少年,想当年我十五岁的时候已经三出大同,深入草原了。”
  侯浅浅白了一眼常百业,你是因为爹走得早,家里就你一个男丁,这种情况下,别说十四五岁,就是七八岁也只能咬着牙,挺着骨扛起重任。
  可朱文奎他爹还活得好好的,且英明富有远见,文治武功了得,完全能为其遮风挡雨,犯不着孩子这么早就站出来承重。
  北京国子监。
  周昌疲惫地躺了下来,吹熄了灯火,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看去,只见原本应该熄灭了的实验楼竟亮了灯,不由起身,走了出去。
  走在平坦的混凝土道路之上,看着路边一颗颗刚栽种下不久的树苗,周昌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学问将代代相传,如树年年茁壮。
  走入实验楼内,站在亮着灯火的教室门外,周昌听了听动静,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郭嘉乐与宋断断侧头看了过去,见是周昌,连忙起身行礼。
  “如此晚了,为何还不去休息?”
  周昌询问道。
  宋断断摇了摇头,轻声道:“周院长,北京国子监对我们来说就如同一个全新的家园,陌生的令人紧张,也令人期待。我不确定在这里能不能找到更多新材料的秘密,怕有负公输老院长的重托。”
  郭嘉乐没有那么多话,只是说了句:“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