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渊、孙安凝重地应着。
  朱允炆如此强调,很明显也清楚此举的后果,温州府学出了女训导,这是对理学的极大冲击,用不了多久,朝廷官员的弹劾,其他府学的鄙视,民间儒士的抨击,都将会接踵而来。
  但,叶灵儿是温州府学的训导,温州府学绝不允许让她一个女子抗住这一切,而是府学一家,全力抗住所有风暴。
  府学的人,府学来保。
  温州府的人,温州知府来保。
  这就是朱允炆的用意。
  何文渊看着叶灵儿,满是欣赏,心中说不出的莫名欢喜,对于将来的风云并不在意,永嘉学问可不简单,大不了来一场大论战,我们接着就是。
  孙安忧心忡忡,对朱允炆的惊世之举有些无力。其他人会不会动作,孙安并不清楚,但毫无疑问,方孝孺所主导的正学书院一定会有所动作的。
  方孝孺可是大儒啊,虽然离开了国子监,但其影响力依旧不小,身边还有林嘉猷、廖镛、廖铭等一批弟子跟随,正学书院的学生数量也不输温州府学,听说有三百多!
  而正学书院的位置,就在温州府北面的台州府宁海县。距离不算远,又是儒家正统代表人物,还是理学的忠实拥护者,方孝孺不对准温州学府才怪。
  朱允炆挥手,让何文渊、孙安与叶灵儿等人离开,自己则留下来与叶耕讨论学问,直至三日后才离开。
  黄淮很是意外,原以为朱允炆会自温州府向西微服私访,深入江西等地,最后顺长江南下返回京师,但朱允炆却一反常态,在永嘉、瑞安等地察访一段时间后,再一次出海。
  船不再南下,而是北上。
  黄淮看着大海波涛,有些迷茫,朱允炆的动作像是虚晃一枪,让人捉摸不透,他似乎南下只是为了永嘉学派。
  朱允炆坐在船舱里,审视着舆图,陷入沉思。
  福建已经没必要去了,福建布政使赵羾为人清廉,治理官场颇是严厉,又有周志新这种冷面寒铁之人作按察使,福建早已从王仲和之乱中恢复过来。
  赵羾、周志新的好名声,都已经从福建传至温州府了。相对于其他地方而言,福建的问题并不大,加上永嘉学派入府学,女训导之事,朝廷中官员但凡有点脑子的,都应该猜测出自己是装病微服私访温州府去了。
  行踪暴露的微服私访意义并不大,想必不少官员正在给浙江、江西、福建等地的家眷、亲朋写信,警告老老实实过日子,不要欺负百姓,不要招惹事端。
  既然大家都以为自己在温州,在江浙一带,那就北上吧。
  朱允炆摊开舆图,手指落在了山东青州府。
  开春以来,山东布政使司正在忙碌闯关东移民计划,而移民最多的地方,就是青州府、济南府、兖州府。
  除了闯关东移民外,工部也投入了一批人手,正在疏浚青州府等地的河道,并进行沟渠、井开挖。
  青州府又是白莲教祸害之地,被黄子澄那个浑蛋治理了几年都没有半点成效,百姓反而是越发贫困,越发困难,而接替黄子澄的人是郭琏。
  郭琏是国子监结业的监生,还在吏部考功司办事多年,能力很强,吏部举荐此人任青州府知府。但郭琏毕竟没有底层治理的经验,能不能将青州府恢复生机,朱允炆想亲自去看一看。
  日本,京都北山第。
  足利义满欣赏着猿乐,一个个俊男装扮为身着华丽的女人,舞动着身姿,摇摇晃晃,哼哼唧唧,靡靡之音彻夜不休。
  关白二条良基移开小门,缓缓走了进来,看着沉浸于猿乐之中的足利义满,眉头紧锁。但想到事关重大,又不得不上前。
  足利义满看了一眼忧虑重重的二条良基,缓缓说:“有什么事值得你如此忧愁,来,欣赏猿乐。”
  二条良基凝重地拿出文书:“太政大臣,虾夷那边有消息。”
  足利义满摆了摆手:“虾夷之地,呵,不值一提,莫要用这点事扰了我心情。”
  二条良基没有收回递出的文书,继续说:“这是虾夷安藤氏托人转交给太政大臣的一封国书,来自大明皇帝的国书。”
  “什么?!”
  足利义满骤然惊讶起来,呵走了正在猿乐的男人,然后盯着二条良基手中的文书,严厉地说:“大明国书为何是从虾夷人手中送过来的?”
  二条良基摇了摇头:“目前还不清楚,但有消息说,大明派遣军队杀戮了东北的女真部落,并占据了库页岛。还有消息说,库页岛的安藤川去过大明,这封国书,正是安藤川带来的。”
  足利义满接过文书,打开看了一眼,说:“将中津请来。”
  没办法,认不全汉字。
  苍老的僧人中津是足利义满的“顾问”,此人才华横溢,精通事务,还曾在大明杭州游学,见过太祖朱元璋,曾帮助足利义满平息应永之乱,更是足利义满的外务官,无论是与陈祖义的书信,还是与朝鲜的书信联系,都是中津负责起草的。
  中津入殿,行礼之后,拿起朱允炆的国书,搭眼看了看,面色不由地变得极是难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翻译。
  足利义满看出了中津的为难,也清楚朱允炆写不出什么好话,咬牙下令:“念!”
  中津无奈,只好念了出来:
  足利义满听着:
  你勾结陈祖义偷袭大明阳江船厂,折损大明军士之事,大明定会清算。之前是对马岛,壹岐岛,但朕杀得不过瘾,用不了五年,将派大军,炮轰堺港,攻占京都,强拆北山第,灭足利氏……
  中津看了看足利义满愤怒的脸色,只好硬着头皮读:“尔等想要不死,就应纳降,臣服大明。敕令尔等,若做到如下几点,当准你等生还……”
  足利义满见中津停了,怒喝一声:“继续!”
  中津吞咽了下口水,连忙读道:“日本国割让肥后、筑前、丰后等,即整个九州岛及其附属岛屿于大明,赔偿大明两亿两白银,自建文十年起每年赔偿二百万两白银,合百年偿清……”
  “什么?!”
  足利义满拔出桌案上的倭刀,一刀劈开了桌案,愤怒地喊道:“大明欺我太甚,想要我岛,想要我赔偿,休想!”
  中津脸色苍白,继续说:“大明皇帝还说,若建文十年八月十五日还收不到二百万两白银,将以武力直接夺取九州岛……”
  足利义满面目狰狞!
  和大明打?
  打不过!
  对马岛被杀光了,壹岐岛之战更是惨烈,足利义满引以为傲的水军,强大的斯波义将,一向重视的京极家,在面对大明水师的坚船利炮之下,简直就是无能为力的木偶!
  京极家几乎全灭,斯波义将也被打出了恐惧症,将大明军队描述得极是可怕。那一次战斗,自己辛苦经营的水师力量折损过大,还没来得及找陈祖义补充补充,结果陈祖义这个家伙竟然被灭了,自己投入了近八十万两的白银,就这么白白打了水漂!
  足利义满不是不想报复大明,不是不想反击,可只要到港口看看自己的那些海船,看看那些水军的武器就想哭。
  大明强大,他们的火器更是厉害,可以隔着数里远从天而降!
  但是!
  难道堂堂男儿,自己要臣服大明不成?
  不!
  我足利义满是时代的宠儿,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武将,我一定要让大明付出代价,让朱允炆清楚,敢欺负日本国的人,都要死在大海深处!
  “备战!”
  足利义满愤怒地喊道。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聪明的僧人
  备战?
  二条良基有些颤抖,连忙劝说:“太政大臣,此间事还应与众人商议,其中隐情定多,或有转机。”
  足利义满愤怒地喊道:“如此狂傲之言,欺辱我等,岂能容忍!”
  二条良基看向之中津,连忙使眼色。
  中津了解大明,也知道对马岛、壹岐岛的惨烈,清楚此时还不是与大明开战的时候,面对歇斯底里的足利义满,只说了一句话就恢复了其理智:“备战,也需召集众人安排。”
  足利义满收回手中的刀,冷厉地下令:“传众官将!”
  随着命令的传达,幕府最有权势的官将纷纷来到北山第,大纳言日野氏、管领斯波义重,还有细川赖元、细川满元、畠山基国、畠山满家、僧人满济,自然也包括足利义满的长子足利义持,与最宠爱的足利义嗣等人。
  一番礼仪,各自落座。
  中津将大明国书的内容复述一遍,然后退到了一旁,不做任何评价。
  听闻大明竟觊觎九州岛,还想要让日本国赔偿两亿两白银,在座之中无不愤怒,年轻气盛的斯波义重更是站起来喊道:“大明欺我太甚,太政大臣,我们应立即组织军队,跨过大海,攻击大明的京都金陵!”
  言日野氏瞥了一眼斯波义重,这个家伙之所以成为管领,原因是他爹斯波义将在壹岐岛吃了大亏,若不是藏得严实,估计早就被大明给杀了。
  斯波义将活着逃了回来,但无数人死了。
  足利义满不得不革去了斯波义将的管领之位,但出于对此人的器重,让其儿子也就是现在叫嚣的斯波义重接了管领一职。
  言日野氏对斯波义重并不满意,此人虽有些才干,终不如斯波义将,加上他缺乏对大明的了解,才会喊出直接攻击金陵的口号。
  但此时此刻,并没有人反对斯波义重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毕竟大明皇帝写的国书是一封羞辱书,不仅要让足利义满割让土地,还要赔款两亿两白银,这简直就是无耻的勒索,强盗的行径,不能令人接受的条件!
  每个人心里到底怎么想,怎么盘算且不说,但愤怒的反对与表态可以让足利义满看在眼里,证明自己忠诚的站在他身边。
  主辱臣死可不是大明的专属,武士殉道也是日本常有的事。
  果然,斯波义重话音落,其他人也纷纷喊了起来,一个个愤怒不已,声音很大,内容却很一致,无外乎是收拾大明,让大明为狂傲付出惨烈的代价,甚至有人已经在筹划进攻大明本土,实现扩张了。
  足利义满看着众人,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当目光落在畠山满家身上时,不由地皱眉,抬手止住了众人的吵嚷,冷厉地问:“满家,你为何不说话?”
  畠山满家清楚自己并不讨足利义满喜欢,虽然自己也曾跟着父亲畠山基国为足利义满立下战功。至于不讨喜的原因,是因为爱好不同,观点不同罢了。
  足利义满在一统南北朝之后,越发骄横霸道,连天皇都不放在眼里,甚至还有取天皇而代之的意图,加上近年来足利义满一直都在大兴土木,一座座寺庙、佛院拔地而起,无数的土地分封给僧人。
  畠山满家并不喜欢这种骄奢淫逸的生活,奉劝了几句之后,左卫门督的官职都被撤了。好在畠山基国还在,支撑着局面,加上壹岐岛之战后,水军的田上真死了,足利义持认为水军需要人才,经足利义满同意后,让畠山满家接手了水师,这才有资格进入北山第。
  足利义满的呵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畠山满家看向足利义满,目光又扫向众人,开口道:“大明欺辱幕府,我等身为幕府之臣,自当效力听差,只需太政大臣一句话,畠山家必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看着宣誓一般的畠山满家,足利义满脸上的冰冷才缓缓退去。
  畠山满家表态之后,满是忧虑地说:“只不过,诸位,太政大臣,现在与大明开战不得。”
  “为何,难道你怕了不成?”
  斯波义重愤怒地喊。
  畠山满家白了一眼斯波义重,看着足利义满:“对马岛、壹岐岛的惨烈,不需要我说诸位也都清楚。明朝水师不是元朝水师,大海也没有庇护我们,他们有实力、有能力派遣庞大的军队抵达九州。”
  斯波义重脸色有些难看,对自己而言,壹岐岛就是一把刀子,谁提就是扎在斯波家身上。
  当年老爹斯波义将活着回到家里之后,做了一个月的噩梦,长时间还不敢熄了灯火睡觉,梦话里总是说死人,尸体之类的话,只有白天里,还是一个威风凛凛的人物,看不出半点畏惧之色。
  自己知道,父亲是靠着一口气支撑着坚强,他只是不想丢了斯波家族的尊严。
  大明水师,当真是不可战胜的吗?
  斯波义重几次询问斯波义将,斯波义将只绘了一幅画,画里面只有一只野猪,画名为战场。那意思是说,战场最后,只剩下了一头猪还活着,其他人都不见了。
  面对强势且几乎不可战胜的大明,斯波义重不知道如何反驳畠山满家。
  细川赖元开口:“即使明军水师可以顺利抵达九州,那我们也要与他们战到底,实在不行,那就放弃九州,让那里的南朝残余对抗大明!”
  畠山满家看向细川赖元,问:“明军水师有强大的火器,可以飞跃森林,飞跃围墙,火球的杀伤力很大,军阵若是密集,必损失惨重,军队若是分散,必无法抵挡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