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赢得朝廷的重视,谁给商人地位?
  一直被世人说成末流,有钱但没脸面,这也不行啊。穷百姓都嫌弃商人,时不时骂骂咧咧,时不时摁着自己儿子的脑袋教训:长大了千万不要学他们当商人啊,咱丢不起那个人。
  商人地位的爬升,只能是朝廷自上而下的调整,这也有错吗?
  周忱不以为然,道:“常公子,商人最应该做的,不是赢得朝廷的重视,而是赢得百姓的重视,百姓重视了,朝廷自然重视,百姓改观了,朝廷自然改观。须知,未来的朝廷官员,可大部分来自百姓之中。”
  常百业摇头:“百姓鄙夷商人,这是千百年固有的认识,想让他们改观,太难!”
  周忱感慨一声:“哎,人要有远大的目光,只盯着眼前,能有什么未来。真正做大事的人,都可以克制与约束自己的当下,而不是放纵当下。你若是知道中华书局去年售卖出去多少图书,若是知道现在大明有多少社学,多少县学,你就会知道,许多百姓正在转向士人,商人若不把握住这一次机会,赢得百姓的好感,那就会失去未来士人的好感……”
  常百业看着侃侃而谈的周忱,有些摸不清楚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周忱话锋一转,拍了拍腰间的木匣:“如何赢得百姓的好感?自然是为百姓分忧解难,为百姓出钱出力啊。现在就有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若不懂得珍惜,他日定会追悔莫及。不要你一百万两,不要你五十万两,只需十万两,一份国债,支援凤阳百姓兴建水利,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晋商入乡美名扬啊……”
  半个时辰后,皇室中央钱庄的梁成同亲自给常百业办理了手续,高度赞扬了常家为凤阳百姓的一片赤子之心,并差人打造了一个善人门匾送了去。
  侯浅浅看到这十张珍贵的国债时,几乎要抑郁了,自己一向聪明的夫君,似乎被姓周的给忽悠晕了……
  常百业笑呵呵地对不高兴的侯浅浅说:“放心吧,十万两买几世名声,值,何况这十万两只不过暂存钱庄,过五年还能赚一笔。”
  侯浅浅白了一眼常百业,埋怨着:“朝廷只凭借着一堆破纸张就拿走了咱家十万钱钞,到时候功劳依旧是朝廷的,可与我们常家、晋商无关。”
  常百业呵呵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文书,递给侯浅浅,转身便去看儿子。侯浅浅打开一看,顿时笑了起来,果然不愧是他,竟然会想到如此法子……
  因为是第一笔国债大单,皇室中央钱庄梁成同与户部官员商议之后,决定造势,给予其一定好处,比如凤阳府未来修建的水井中,十分之一的井可以打上晋商标记。
  这种广告,可是比多少宣传都管用。
  常百业推着摇篮,思索着周忱的话,他说得没错,随着大教育战略的推动,大明将迎来一个史无前例的文化普及,越来越多的百姓不再是纯文盲,尤其是年轻的一代,他们既出身百姓,又面朝仕途,商人不应该将过多的精力放在迎合朝廷上,而是应该调整重点,转而迎合这一批人,让他们了解商业,明白商业的重要性,继而徐徐改变固有的观点。
  直接将目标放在朝廷上是行不通的,唯一的办法,那就是迂回,大迂回。
  商人逐利,不意味着商人都是不择手段,狼狈为奸,商人同样需要名声,需要名望,需要努力去赢得百姓的认可。
  商业的未来之路,就在于商业本身,将晋商做大做强,再创辉煌,让晋商成为百姓离不开的商人,到时候,朝廷不重视晋商,不给晋商地位,也由不得他们!
  现在起,晋商不要当猪,也不当狼,要当一个磐石,无法搬走与撼动的磐石,毁了晋商,都要伤筋动骨!
  这条路很长,或许还需要儿子接力才行啊。
  估计是感觉到了压力,常百业的儿子顿时哭了起来,声音很是响亮。
  相对于周忱的抓大放小,黄本固更善于从小做起,行走在百姓之中,如同游方僧人一般,与路旁的百姓交流着,将国债与凤阳-水利,解决凤阳十年九旱的工程联系在一起,说得百姓连连点头,欢迎不已。
  要钱啊,那啥,告辞。
  黄本固受到了冷落却没有气馁,而是继续游说,闭门羹,冷眼,直接关门,没多少人真的会出钱买一些不知名的国券。
  “这位大哥哥请留步。”
  一个十三四的女子喊住了黄本固。
  黄本固转过身看着女子,平和地说:“可有事?”
  女子走向黄本固,问道:“方才听闻大哥哥介绍,这国券似是皇室担保,户部发行的,是真的吗?”
  黄本固认真地点了点头:“没错,谁敢拿皇室与官府作假。”
  女子说了声“稍后”,便转身跑到了家里,没多时就带着一妇人走了出来,黄本固上前行礼,然后介绍一番。
  妇人摆了摆手,对黄本固说:“你别说这么多,我也听不懂,你就告诉我,是不是皇上担保的?”
  黄本固愣了下,点头道:“没错,这一点可以在任何中央钱庄勘验,也可以至衙门勘验,绝无差错。”
  妇人看了看女孩,说:“欢欢,去,把咱家的钱都拿出来,你知道放哪里的,对吧?”
  欢欢笑着跑到家里,不多时,就拿出了一个手绢,小心地交给妇人。妇人解开手绢,里面是一些宝钞与碎银,点数了下,大致有七贯宝钞,三两碎银左右。
  妇人拿出宝钞,递给黄本固:“我们家不富裕,你看,买七贯可成?若不行,这些碎银也加进去。”
  黄本固有些犹豫,没有伸手接,而是看着妇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是为何?你都不知这国债是什么,怎么放心买下,就不怕被欺诈?”
  妇人呵呵笑了笑,拉了拉一旁的女儿欢欢:“你是不知道,当年欢欢落水,路过的名医施救都没救回来,幸是皇上路过,以龙气救活了我家闺女。既然皇上担保,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皇上需要,咱们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支持,做人啊,得懂得感恩。”
  黄本固动容不已,又看着欢欢:“原来你就是欢欢,我听说过此事,国子监医学院每说起心肺复苏,都会提起你,你在国子监可出名呢。不成想当年的小女孩,现如今已经成为亭亭而立的姑娘家了。”
  欢欢有些害羞,道:“皇上是一个好人,他是我们的恩人,这七两不多,还请大哥哥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
  黄本固感动着,邀请妇人去通济门外的中央钱庄办理手续,就在此时,李老三与李九也走了过来,听闻之后,凶神恶煞地拦住了想要走的黄本固,然后召集了百余户人家,坐在湖塘外让黄本固讲述国券。
  李晟跑了回来,见如此场面,顿时愣住了,跑到人群里找到李老三,不由问道:“父亲,不是说好了,没什么急事不要让我回来,今日可是兵学院的课。”
  李老三看着埋怨自己的儿子,说:“你小子懂什么,这还不算急事吗?欢欢上当受骗了,以后没了嫁妆,你以后可咋办?”
  “嫁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晟顿时脸红起来。
  李老三哼了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从国子监回家十次有九次是先去欢欢家,还给她抄写了不少国子监的课业,你小子几根花花肠子,我能不知道?欢欢是个有气运的好姑娘,娶了她,是你八辈子的福气。可现在,竟然有人打着皇上的旗号要骗欢欢的钱,你不来,谁来?”
  “你说骗钱的,该不会是前面说话的那个黄本固吧?”
  李晟问。
  李老三瞪大眼:“你知道他?”
  李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远处一板一眼介绍大明国家债券的黄本固,说:“他不是骗子,是国子监商学院的才子。”
  “可是他让大家交钱买什么券,还说是支援凤阳-水利用,这不是朝廷应该出钱的事吗?怎么能让百姓来出钱?”
  李老三疑惑地问。
  李晟没有解释,而是走过人群,走到最前面,对胡本固打了个招呼,然后对所有人喊道:“乡亲们,叔叔伯伯婶婶嫂嫂们,我可以作证,胡本固所言都是真实的,这国券,确实是皇室担保,户部发行。朝廷为什么要发行这种国券,要我们出钱去帮着修凤阳的水利,为啥,因为皇上体恤百姓,哪怕是给咱们借钱,也绝对不加税啊!”
  “你们想想,朝廷若是缺钱,是不是应该加税,是不是应该提高盐价,挥挥手,让每家每户多出一两银子的税,朝廷还能缺钱吗?不能!可皇上不打算加税,不打算白要百姓的钱,所以才发行了国券,临时借用大家一点钱,帮着凤阳把井挖好,那里多苦,我们怀远人能不知道吗?”
  “大家伙都是受过皇上恩惠的,这些年到京师也有了稳定的营生,手里多少有点积蓄,愿意买点国券,支持支持朝廷与皇上,那就买一点。手里困难的,大家也莫要惭愧,不好意思,能支持多少是多少,朝廷也不白借咱们的钱,每年都会加一点利息,比存在钱庄划算啊。”
  人群中,欢欢看着李晟,目光中满是欢喜,李晟是国子监第一个由旁听转正的监生,以勤奋著称于国子监,他说过,等他肄业,等自己满十六岁的时候,他会娶自己。
  第八百一十三章 矿场,矿工(三更)
  夏元吉松了一口气,国家债券的发行并没有预想中的困难,相反,很顺利地售卖出去,不出七日,户部已全额收到了一百万两国债钱钞。
  朱允炆多年经营的人心,大明政治与经济的稳定,让百姓、商人包括一袭士绅,都相信朝廷的信誉,相信皇室的信誉。
  一些官员看到了生财之道,希望户部可以再售卖一百万两国债,被朱允炆与夏元吉断然拒绝。
  夏元吉不希望朝廷负债前行,导致未来压力过大。朱允炆更不允许朝廷滥发国债,为了约束国债发行,设置了一系列的条件,如户部不准许,不发行国债,钱庄预期收益不能托底,不发行国债,连续三年朝廷财政不增长三个点以上,不发行国债等……
  皇室信誉是金贵的,一旦失信,无法按期偿还国债,不仅会引发社会矛盾,甚至会导致货币失信,百姓对宝钞不信任,交易方式将重回银铜时代,而大明有限的银铜根本不足以支撑起大经济面,崩溃是迟早的事。
  所以,在任何时候,皇室与朝廷的信誉必须得到保证。
  户部有了充足的资金,凤阳-水利大建设很快就转入执行阶段,无数有经验的打井匠人奔赴凤阳,寻找水脉与打井之地,卫所军士、百姓、官府衙役宿住田野、乡间,国子监派遣了一批监生进入凤阳府,学习河流、沟渠、水利规划、设计与施工。
  凤阳百姓第一次看到了解决旱涝的希望,百姓中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除了老弱与孩子,青壮、中年人,妇人,都投入到了挖井、修渠之中,热火朝天的景象,从最西面的沈丘镇到最东面的洪泽湖,从最南面的开顺镇,到最北面邻近黄河的双沟,数十万人力忙碌开来。
  为了挖井慢的问题,匠人将混凝土引入到水井内衬之中,专门制备了粗大的圆形混凝土内衬,取代了木架与砖石内衬,这让挖井进度得到了提升。
  每当一口井出水时,当地的百姓无不欢呼感动,无不感谢朝廷与建文皇帝。
  甘甜的井水,整齐的沟渠,修缮的河塘,凤阳府正在经历几千年来从未有过的生活变迁,村庄再无饮用井水,跑几里路挑用河湖水已成为过去,转而是无数规格不一的井不断出现,人们可以通过这些井来灌溉庄稼,再不会一有旱灾就颗粒无收!
  就在凤阳-水利大建设进行时,朱允炆人已经不在京师。
  句容。
  一辆马车沿着笔直的混凝土道路行进着,马蹄踩踏在道路上,发出了清亮的声音。
  马车里,朱允炆与杨士奇、铁铉皆是便服,如寻常商人,外面的马夫汤不平小厮装束,目光时不时会扫向道路两旁的矮山。
  “爷,要走小路了。”
  汤不平对马车里说了声,得到应允之后,牵着马走向了右侧的乡间小道,这一条路,通往句容大卓,那里有着一座大型石灰石矿,安全局发现的问题,多集中在这附近的矿场。
  马车有些颠簸,道路并不好走。
  摇摇晃晃行进了五里左右,眼前是一处狭长的山道,两侧地势颇高,树木葱翠。
  汤不平勒住马,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
  铁铉掀开帘子问道。
  汤不平凝眸盯着山道两侧的树林,看了看树林高处盘旋而不落的飞鸟,说:“树林里藏了一些人,注意安全。”
  铁铉连忙躲回了马车里,朱允炆双目中透着寒光,一言不发。
  马车继续行进,刚到山道口,前面就走出两个粗狂的大汉,树林两侧也冒出来十几号人,围住了马车。
  汤不平冷眼看着。
  王权、陈冲对视了一眼,各自握着手中闪亮的刀,向前走了两步。
  陈冲厉声喊道:“我们是矿场护卫队的,你们是谁,为何从此路过?”
  汤不平瞥了一眼两侧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还形成包围之势,这可不像是护卫队应该用的阵型,张口回道:“我们是淳化镇人氏,打这里路过,想去镇江吕城镇,还请几位让个路,行个方便。”
  “哦,淳化镇啊,马车里都是什么人?可否出来一下。”
  陈冲了然,那里距离句容不算远,不过可比句容落魄多了,没出什么大官,也不见什么富绅。
  汤不平皱眉,此时帘子掀开,朱允炆、铁铉与杨士奇走了出来,跳下马车。
  朱允炆看着周围的人,道:“诸位这矿场护卫,颇有点山贼的意思啊。借道从此过,不需要交钱吧?”
  陈冲与王权见出来三个男人,还都是青壮,不由乐了。
  一个青壮男人价值二十两银子呢。
  王权见陈冲点头,便知道什么意思,侧身道:“这位说得哪里的话,哈哈,既然要过,那就过去吧,不过可不要走南面那条道,有毒蛇出没,这个月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走北面那条道,安全。”
  汤不平请朱允炆等人上了马车,谢过之后,便驱马车进入峡谷山道,近一里路后,看到了一条分岔路口。
  “走北面。”
  朱允炆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