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沉思了下,摇了摇头,道:“算了,朕亲自去吧。”
  “这,这不合规矩啊。”
  马恩慧连忙劝阻。
  朱允炆微微摇头:“朕以私人名义去一趟,句容石灰石矿出现了一些问题,朕不放心,顺便去看一看。”
  “石灰石矿能出什么问题?”
  马恩慧有些意外。
  朱允炆目光中带着几分忧愁,说:“你也知道,句容这几年倚仗石灰石,百姓富裕不少。但石灰石主要垄断在骆氏、郭氏两大家族手中,出于逐利的需要,他们没少强迫百姓干活,安全局来报,至少有三十余人被埋在了矿山里,还有人活活累死。当地知县不敢说,百姓收了钱,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御史去了几次,都没发现。”
  “这也太过分了!”
  马恩慧愤怒不已。
  朝廷为了照顾百姓,耗费国孥无数,就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可好日子都没过几天,就死了,这算什么?
  朱允炆靠在椅子里:“你也知道,混凝土道路的优势已经凸显出来,各地都希望修筑混凝土道路,朝廷规划之外,地方布政使也开始拿出一部分财力推动混凝土道路修筑,石灰一直都是供不应求。一些商人、地方官员,往往为了更早得到石灰,免不了送点礼。”
  “据安全局暗中查探,骆氏、郭氏为了加大供应石灰,已经将手伸向了周围县域,招揽百姓去句容,还开出了帮助招揽民力,给予好处的承诺,以致于一些牙行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土匪强盗,甚至有人路过句容,都被抓到了矿山里,成了不见天日的奴隶。”
  马恩慧捂着嘴,惊愕不已。
  朗朗乾坤,真无法想象竟然会有如此令人胆寒之事!
  “那百姓为何不报官?”
  马恩慧连忙问。
  朱允炆苦涩至极:“报官告谁啊?”
  “自然是句容郭氏和骆……”
  马恩慧愣住了,这事情似乎有些不对。若是报官告句容骆氏、郭氏,那不就相当于告淑妃?再想下去,这不就是告朱允炆吗?
  朱允炆看着不相信这一切的马恩慧,坐直了身子,摇晃了双手:“看吧,朕手里沾着血吧。不止如此,朕还安排安全局调查了下代王朱桂的煤矿,其他藩王的矿产,问题似乎更严重。”
  “这……”
  马恩慧难以想象。
  朱允炆没有告诉马恩慧更多,后世出现的老黑奴,现在又出现了,培养商人,商人集团开始凸显出力量,浮动锐利强硬推行,给了商人集团重重一刀,让其老实许多。可官府垄断的,地方士绅高度垄断的矿产,却成为了资本吸血的恶魔。
  后世不是没有人凭空消失,后来被发现进入到了矿井深处。有些人想要找个活干,赚点快钱,说不得就被拉到了矿山里面,想出出不去,只能被人当奴隶一样使唤,日复一日地挖矿,挖矿!
  哪怕是矿难死了,埋了,也没有人知道!
  血淋漓的教训啊!
  朱允炆不允许因为矿产业的发展伤害百姓,可藩王、地方士绅又能怎么办?只靠着手里有限的奴隶,只靠着有限的匠人,自动来去的民力,想赚大钱,想都别想。
  “皇上需要下雷霆手段,这种事不可任由其发生。”
  马恩慧一想到站在路边被人拉走的场景,就不由的害怕,这要是被人拉走送到矿山里面,岂不是永无天日?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说:所以,朕需要去一趟句容,看看问题到底有多严重,也给其他藩王提个醒,再不整顿矿产,朕就要成为千夫所指之人了。”
  马恩慧连忙劝慰朱允炆。
  夜深人静,朱允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直到很晚才入眠,结果又做了噩梦,遇到了矿山崩塌,无数匠人被掩盖在矿山深处。
  惊醒的朱允炆没有半点睡意,没有打扰马恩慧,起身穿衣,走出大殿,仰头看着满天星空,沉思良久,便去了武英殿,处理着一份份奏折。
  大明很大,事情很多,即便是经过内阁的过滤,每日依旧有着百余件事需要朱允炆处理,有些棘手的问题,还需要传召大臣商议,往往是日出至日落,都是处理不完的事,不加班想要当日处理完政务,都不太可能。
  都羡慕皇上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可谁曾想过,历史上有许多有为的君主,他们根本就没有多少的时间与空暇去享受,国事为重,社稷为重,不是嘴上说说。
  许多人臆想着帝王的快乐,却从没有想过帝王的苦衷与无奈,辛苦与压力。
  初阳升,朝会开。
  朱允炆临朝,官员奏事。
  大事不多,小事不少。
  给事中陈继之奏报:“凤阳府开年后至今未有一场雨,土地日渐干燥,有再旱之势。朝廷应早作安排,以免流民起,百姓苦。”
  凤阳!
  “旱灾始终困扰凤阳,可有一劳永逸,彻底解决之办法?”
  朱允炆有些头疼,这个地方刚正常了一年,这又要开始闹大旱了?
  右都御史练子宁出班:“臣以为,当在凤阳府广修井渠水利,旱时以井浇灌,保住庄稼。涝时可以沟渠池塘等蓄水,涵养水源,可化解凤阳旱涝顽疾。”
  朱允炆也有这个意思,将目光看向夏元吉。
  夏元吉苦着脸,无奈走出:“皇上,国库今年困难,兴修水利耗费过大,怕是难以承受……”
  朱允炆知道夏元吉的难处,虽说建文五年的财政再创新高,可因为征调民力于各省砍伐树木,聚数十万民力于北平营造新都,加上大西北混凝土修筑,城关修筑,新军之策的再扩大,水师最大规模出海……耗费了太多太多财政。
  今年开年,又是大军开拔,西征开始,战争要打多久,打到什么程度,后续要不要再征调军队至西北或大同等地,这都是未知数,户部不可能掏空了去修水利。
  “可旱情不等人,此时打造井渠,尚可保住凤阳部分夏粮,若拖延下去,旱情有变,怕会颗粒无收,朝廷再调粮支援,再安排救灾,也是一笔大花销。”
  练子宁急切地说。
  夏元吉长叹,对练子宁说:“今年事有多少,诸位都清楚,户部有多少家底,如何分配的,诸位也都一清二楚。凤阳府水利修造,皇上北巡时提过,户部也找工部厘算过,若保凤阳府各地民生与庄稼,至少需三百万两,户部拿不出来,最多只能动用备灾银,抽一百万两。”
  “如此之多吗?”
  练子宁有些惊愕,三百万两,这可以比动用三十万军队南征的费用了。
  工部侍郎黄福走出佐证:“确如夏尚书所言,水井沟渠修造耗时耗力,单井成本颇高,若在凤阳府大修水利,一百万两不足用。”
  群臣议论纷纷,如此一大笔支出,确实让户部为难。这才年初就动用备灾银,那后面再出点什么事,朝廷没钱可用,又该如何是好?
  朱允看着夏元吉,略是沉思,开口道:“一百万两少是少了一些,但凤阳问题,确实不宜再拖了。这样吧,户部去借两百万两……”
  第八百零九章 大明国债(二更)
  借钱?
  群臣错愕。
  从古至今,农民借过钱,士子借过钱,商人借过钱,官员借过钱,甚至皇上也借过钱。可户部借钱,这个,着实没听过,没见过啊。
  夏元吉也呆住了,朱允炆说让户部借钱?
  找,找谁借?
  农民没钱了,找邻居亲戚周转。士子没钱了,可以找朋友、名士要点接济。商人没钱了,可以质押抵债借钱,官员可以凭着名誉、俸禄借钱,皇上可以耍无赖,从户部里拿钱。
  户部委屈啊,找谁借去?
  要不皇上,你借二百万如何?
  朱允炆下旨传召皇家中央钱庄大主事梁成同,待其入殿后,问:“钱庄可否拿出二百万两,支持凤阳-水利修筑?”
  梁成同言:“皇上,此时中央钱庄一口气也拿不出二百万两来,若等至秋日,二百万两不成问题。”
  “为何?”
  练子宁连忙发问。
  凤阳旱情等不到秋日,真要是大旱之年,这夏日就要遭殃,秋日哪里还需要这笔钱。
  梁成同解释道:“皇上,诸位大臣,非是中央钱庄不愿出力,而是实在没这么多钱。钱庄每年春日是最忙碌时,冬日商人远航南下居多,往往会在钱庄举债购置货物,这就占去钱庄四成可用之财。剩下的部分,还有各地商人春夏购物所需,周转所需,又占据三成,剩下三成,则是钱庄日常准备金,两成应对大额商人,一成满足日常所需……”
  练子宁郁闷至极,追问:“难道钱庄就一点钱都拿不出来?”
  梁成同不在意练子宁,钱庄是朱允炆的,不是朝廷的,顶破天他也管不到自己头上来,于是对朱允炆回道:“钱庄当下最多可支取八十万两,再多,就要影响日常运作。”
  郁新微微点头,走出来说:“皇上,臣以为,户部可以拿出一百二十万两,合钱庄借用八十万两,以二百万两,足以保凤阳府主要产粮区的庄稼。”
  夏元吉无奈,只好点了头。
  朱允炆思考了下,肃然说:“凤阳府十年九旱,百姓困顿日久,朝廷既然要下定决心解决其用水问题,那就应一劳永逸,狠下心来,将凤阳打造为一个重要产粮区,而不是一直向朝廷伸手的穷困之地,这从长远来看,耗费大点是值得的。二百万两不够,那就再追加,无论多少困难,户部担起来,一定要在凤阳府全面开挖水井、水渠,修缮河道、湖塘,再不复旱涝之痛!”
  夏元吉一脸为难,皇上啊,你说追加就追加,到时候户部拿不出来钱可怎么办?
  朱允炆继续说:“那就由工部与凤阳府协调,动员凤阳百姓,连同凤阳府、淮安府、扬州府、泸州府、徐州府等地方卫所军士,合计十万人,大修水利!早日开井通渠,力保夏粮不减产,秋凉能丰收!”
  夏元吉、黄福等人只好领命。
  解缙、郁新等人也有些忧愁,现在大明帝国很是危险,几乎大半个国家都在参与土木之事,西面还面临着一场巨大的战事,又要抽调民力与军士到凤阳府挖井修渠,确实压得人压抑。
  但凤阳府的事确如朱允炆所说,不能再如此拖延下去了,那里旱涝太过频繁,俨然成为了朝廷的一个无底洞。若不管不顾,任由旱灾持续,朝廷为救灾给出的钱财,五年内怕也超出了二百万两,十年估计不低于四百万。
  从长远来看,现在朝廷出二三百万两是划算的。只不过一口气拿出如此多钱财,户部压力也太大了,只看看夏元吉皱紧的眉头就知道,这个大管家几年都没如此模样了。
  退朝之后,朱允炆便传召了解缙、郁新、夏元吉。
  水利兴修还有一百万两的缺口,如此大的缺口,朱允炆不可能不管不顾户部的感受,完全将压力丢给夏元吉。
  夏元吉入殿,多少有些诉苦:“皇上,凤阳-水利兴修未必需要一蹴而就,可分三年期,一步步来或许更为稳妥。”
  朱允炆摆了摆手:“凤阳百姓有多苦,我们北巡的时候是见过的,一年到头,就靠着地里能有点收成,可旱灾、涝灾频至,百姓人家能吃得起饱饭的都占不到两成。拖一年,少一地,就是十几二十万百姓饿肚子,逃荒乞讨!既然要治理凤阳,那就一次解决吧。”
  夏元吉见朱允炆不听劝,便直说了:“户部存银不宜动用过甚,以免夏秋冬再有灾情。加上眼下北平、西北事,户部支取一百二十万两已是极限。”
  解缙也帮着劝道:“皇上,欲速则不达,不妨缓一年。”
  朱允炆摇了摇头,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然后交给解缙、夏元吉、郁新:“眼下的问题不是缺人,而是缺钱。只要解决了钱的问题,凤阳一地的问题就好说。朕说让户部借钱,可不只是钱庄,还可以向百姓借钱。”
  “给百姓借钱?”
  解缙、郁新嘴都要抽搐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这是?”
  夏元吉接过字条,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债券。
  解缙、郁新看过,也是一头雾水。
  “何为债券?”
  解缙自问多才,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债券。夏元吉虽通晓财务,也是第一次听闻债券。
  朱允炆清楚,中国古代王朝是没有债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