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五年,九月二十日。
  宜出航。
  朱允炆携朱文奎、文武百官,皇室宗亲,至长江码头给水师送行。
  大宝船、中宝船、大福船,一字排开,几乎让人看不到长江。
  三万六千余军士,整整齐齐列队于岸边,一干将校与重要人员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等待着朱允炆的检阅与命令。
  朱允炆走上高台,目光缓缓扫视过一个个军士阵列,此时,天地静寂,数万人无一人说话。
  “朕!”
  朱允炆沉声,然后提了提气息,高声喊道:“朕知道,远航是一件极辛苦的事,在浩瀚无边的大海上,船只渺小的如同一点星辰,跌落在宇宙中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朕也知道,大海上风起云涌,波高涛危,随时可能倾覆,再也无法回归故土。朕还知道,漫长的远航让人感觉到内心孤寂,感觉到思念炙热、煎熬!”
  “可朕还是要将你们送到大海深处,是为了万邦来贺的荣光吗?不,不是!是为了海外的珍珠宝石吗?不,也不是!朕为的是大明能拥有大海,为的是大明的国运!”
  “去扬帆,开创属于大明王朝的远航奇迹,去劈风斩浪,打造属于华夏的大海传奇!去用你们的血汗,摆脱碌碌一生,书写澜壮阔、此生无悔的丹青!你们是大明水师,是大明子民的骄傲,是大明江山的基石,是朕心目中的英雄!”
  郑和、张玉、朱能、骆冠英等一干人眼含热泪!
  朱允炆的话,彻底给水师作了一个定位,那就是水师绝不是花花草草,不是点缀,而是真正的基石,是骄傲,是英雄!
  水师与京军、边军一样,都是了不起的!
  朱允炆抽出腰间的剑,直指苍穹,喊道:“现在,伟大的水师将士门,登船!”
  郑和等一干将士,肃然行礼,山呼万岁,然后整齐有序地登船。
  半个时辰后,三万余将士全部登船。
  朱允炆看向刘长阁,刘长阁了然,命人将一个个大鼓被抬了过来。
  “咚咚!”
  朱允炆手握着鼓槌,敲打着身前的大鼓,鼓声传荡出去,船上的将士都站在了船舷处,看着岸边的朱允炆。
  “咚咚咚!”
  鼓声再起。
  朱允炆看着船上的众将士,喊道:“朕无法与你们同行于-大海,但大明的国歌却可以永远伴随你们。朕以国歌为你们践行,要记住,绝境处,至死人不气馁,阎王殿,无悔入我大明!”
  “咚咚!”
  鼓声骤起,随后便是高歌:“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无数鼓声随之跟附,文武大臣,皇室宗亲,随行人员,高唱大明国歌。
  站在船上的水师将士,此时也被这一幕动容,肃然合唱!
  国歌之声荡漾在长江之上,一阵西风起,大明国旗猎猎作响,鲜艳无比!
  郑和深深看着朱允炆,下达了军令:“扬帆!”
  “扬帆!”
  声音不断传递。
  朱允炆用力地敲打着鼓声,希望水师将士多听一听大明的声音,希望能多给他们几分力量。
  一艘艘船只落下了船帆,在西北风的助力之下,在朱允炆凝重与期许的目光之下,沿着长江驶向大海……
  ps:
  最近两天有点事,来不及补章,明天恢复三更,还请谅解下……
  第七百八十七章 教士的疑惑(一更)
  浩浩荡荡的水师船队在进入东海之后,于太仓州短暂停留,然后在北风鼓帆中南下。
  马欢左手拿着小册子,右手拿着毛笔,坐在船舷之下,安静地记述着出航途中的所见、所闻与所感。
  威廉与亚当走了过来,坐在了马欢一旁。
  马欢将毛笔放在一旁,笑着对威廉说:“你不是打算留在大明传教,为何又决定返回威尼斯?”
  威廉抱着双膝,仰头看着宝船的风帆,感叹道:“这里是我见过最神奇的土地,光滑如玉的丝绸,晶莹剔透的玻璃,美轮美奂的琉璃,强大无敌的军士,勤劳耕作的百姓,热闹非凡,又巨大无比的城市……我喜欢这里,也愿终老在大明。”
  “那为何?”
  马欢有些疑惑。
  威廉笑了笑,脚踏了踏甲板:“大明人有着自己的信仰与力量,他们更多尊崇的是道教与佛教,想要让真主的经文传诵在这里,只凭我一人努力还不够。我要回去找到教派的兄弟,告诉他们大明的伟大与繁盛,这里发生的一切,让他们跟我一起重返大明。”
  马欢呵呵笑着。
  威廉有些奇怪地问:“我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大明并不害怕我们来传教?哪怕是与官府打交道时,他们竟也没有半点警惕与防备?”
  “你们是来传教的,手里拿着的是经书,又不是刀枪,我们为什么要防备?”
  马欢反问。
  威廉惊讶地问:“可我们是传教的,宣传的是真主的教义……”
  “那又如何?”
  马欢歪着头问。
  威廉目光中满是疑惑,在自己生长的领土上,不时会爆发宗教之间的战争,最著名的莫过于十字军东征。
  不同的宗教,不同的信仰,产生了根本的矛盾。
  不同的教派,拿着不同的经文,扛着一样的武器,杀掉一个又一个的异教徒,为的是征服更多的领土,收获更多的教徒。
  可这里的人,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西方教派进入大明。
  马欢看出了威廉的疑惑,晃了晃手中的册子,说:“教士,你来到了大明,在你看来,是真主的安排,但在我们看来,这是大明的安排。你还不了解我们这个伟大的王朝,也不了解世代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上的人,华夏文明,漫长到你们只能看到今世,而看不到前世,我愿意给你一个建议。”
  “你是一个耿直善良的朋友,还请告诉我该怎么做。”
  威廉诚恳地说。
  马欢平静地说:“华夏有华夏文明的独特之处,它就像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大海,即可以容纳道家的巨河,也可以接纳佛教的金光,当然也不会拒绝清真寺庙兴建起来,不会阻碍天主教的人来这里布道。大海不会拒绝河流,但无论什么河流到了大海里,它们都将成为大海的一部分,而不再是纯碎的自身……”
  威廉皱着眉头思索:“你的意思是,任何教派到了这里,都会成为他们自身的一种文化?”
  “没错。”
  马欢认真地说:“任何外来的教派与学说,想要在华夏立足,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被华夏所同化,成为符合华夏人的一种思维与力量。”
  威廉深深看着马欢,似乎明白了“教派华夏化”的意思,这里的百姓与自己故土的百姓不同,他们的主流文化中,佛占据不了主导,道也没有办法主宰人心,真正发挥主导作用的,是另一门学说,而不是一门教派,它的名字叫做:
  儒学。
  无论是佛是道,还是其他的教派,似乎到了这里,都不得不结合儒学作出一定的改变。
  这里,似乎有一股看不清楚的神秘力量。
  马欢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一句话,教士,你该看书了。”
  威廉跟着起身,郑重地给马欢作揖,这是大明的礼仪。
  “那我呢?”
  亚当看着威廉要进入船舱,不由有些郁闷。
  威廉回过头,平和地看着亚当,说:“你就想想如何把货物带回去吧,船长们不在了,剩下的船员就是船长,是船长,就应该完成使命,回到威尼斯,去兑换船长当年的约定。”
  亚当挺起胸膛,大声喊道:“我是船长!”
  远处的郑和听到了声音,看了一眼亚当,对一旁的张玉、朱能说:“在遥远的西方还有着不少人,皇上说起这些人的时候,是满含杀气的,但对于亚当与威廉的存在,却并不在意,这让人多少有些不解。”
  张玉活动了下手腕,说:“皇上曾说起过,大海深处有大明的敌人,我相信这些敌人与西方有关。不过从威廉、亚当的表述中来看,他们并不是大明的对手。”
  朱能认可地点了点头:“但威廉也说了,西方是有火器的,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郑和的目光看向威廉的背影,低声说:“水师的使命,就是从大海上捍卫与保护大明。若西方真的是大明潜在的敌人,那旧港对我们来说就太重要了。”
  “这或许是皇上让我们携带大量水泥,运抵旧港的原因吧。”
  张玉的脚动了动。
  船舱里,堆积着大量的水泥。
  朱能拿起一枚瓜果,道:“旧港卡在航线之上,但终究还是不如苏门答腊,若有机会……”
  张玉咳了一声,提醒朱能:“这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郑和只是微微摇头,不置可否。
  旧港的位置是优越,但从海图上来看,确实不如苏门答腊有优势,那里才是真正遏制东西海道的入口,而旧港只能算是遏制东西海道的出口。
  虽说效果差不多,但旧港宣慰司的地理范围毕竟有限,若真的可以拿下苏门答腊,那一座岛屿都将在大明的控制之下,大明完全可以在那一座岛屿之上,构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行省,驻扎更多的军队,牢牢控制住南洋。
  可这种想法也只能是想想,没有理由的掀翻一个国家,没有道理的占领,会损耗大明的威望,加剧南洋诸国对大明的恐慌,从长远来看,是极不利的一件事。
  除非,有一个真正立得住脚跟的理由。
  京师。
  因为郑和带大明水师主力离开,凭借着剩下的水师船队,如何确保大明沿海安危,就成了朱允炆必须考虑的事。
  没了大宝船与中宝船,大福船就成了水师主力。
  虽然大福船无法与宝船相提并论,但也可以装配四门神机炮,辅以其他火器,其战力足够面对南洋、东海诸多威胁。
  关键的不是大福船,而是将士。
  朱允炆经过慎重考虑,将乔巴山之战中表现优异的陈挥调回京师,充任水师副总兵,调耿炳文长子耿璇充任水师参将。
  陈挥有战功,做事果决,不拖沓,带兵经验丰富,作水师副总兵并无多少问题。
  耿璇的身份不一般,他不仅是前军都督佥事,还是朱允炆的妹夫。朱标长女江都公主,于洪武二十七年时,以郡主的身份下嫁长兴侯耿炳文之子耿璇。
  朱允炆选择耿璇,不是因为此人是皇亲,而是因为他有头脑,守规则却又不守旧。在京军训练中,朱棣、徐辉祖与铁铉对其表现很是认可。
  当然,为了确保这两个马上武将懂得水师,能指挥水师,朱允炆命令水师总兵李坚选择精锐,辅佐两人,并教授其水师作战战术。
  龙江船厂依旧在制造宝船,只不过距离最快的宝船完工也需要两个月,而这两个月,又是冬日,猎猎西北风之下,无论是日本还是南洋诸国,都很难顶风进入大明,恰恰给了大明一个安全时间。
  朱允炆已下旨命令船厂加快进度,争取在年底前完成宝船的海试,并趁北风进入旧港,准备在春日接回旧港卫军士,实现第一次旧港驻军轮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