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吉保证:“户部定不会短缺西北钱粮,只不过那里民工虽多,匠人却有些不足。”
  朱允炆含笑道:“这件事朕已安排工部准备了,不久之后会有三批匠人前往西北。”
  夏元吉见朱允炆已有所安排,便不再多说。
  解缙看着朱允炆有条不紊地安排相应事宜,心头满是疑惑,以自己对朱允炆的了解,他是一个不达目的绝不轻易罢手的君主,哪怕是有诸多困难,也会想办法克服困难,而不是放弃打算。
  迁都如此重大的事,他筹谋与准备了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徐辉祖也是一脑袋浆糊,抽空还给徐膺绪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在今天上书支持迁都,其他武将见状,也收敛不言。
  姚广孝、杨荣等人保持了沉默,既然今天不是个好时候,那就改天。
  杨士奇深深看着朱允炆,他嘴角带着笑意,给人的感觉是一如既往的坚毅与笃定,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轻易改变自己几年的布局的。
  那他又为什么提拔反对迁都的官员,释放这个信号,不就是告诉百官,这些人上书说得对,我不迁都了。
  诡异的安排!
  朱允炆结束了朝会,整个朝会中并没有一次争吵,文武百官事前准备好的奏折都没递出去,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有被塞了回去。
  翌日,朱允炆接见了郑和带来的使臣,设宴三日,悉心招待,给足了这些使臣面子,并安排礼部官员带使臣至京师周围游览大明山河,好好游玩,约定秋日时,启程返回。
  陈迪离开了京师,郑赐也走了,朝堂似乎平静了下来。
  但很快,一股暗流就涌出了水面,激振起水花。
  户部主事孙荣,巡查南直隶时勾结地方官府,收受贿赂,知情不报,致使贪腐横行,百姓不安,责令,免职,发刑部按律处置。
  国子监司业杨如海,接受商人贿赂,擅自安插人员进入国子监,且在吏部时贪污,干预考评。
  案件一起一起得暴了出来,全都是证据确凿。
  解缙、茹瑺、郁新看着一封封文书,手止不住地颤抖,偶尔冒出来一两个官员有问题很正常,突然之间集中冒出来如此多的官员有问题,那实在是不太正常,更不正常的是,这些出问题的官员,竟都是写了反对迁都奏折,被朱允炆升官的人!
  连升两级啊,这个提拔的跨度很大,至少可以让这些底层官员少奋斗七八年,一朝得势,难免得意洋洋,举止失态,失了警惕与初心,加上有些人之前底子就不干净,安全局深入一查,以前无伤大雅的事,现在就要命了。
  甚至有官员因为写信给地方知县,让其关照关照自己老家,结果被安全局翻了出来,一个结党地方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至四月十日,反对迁都,并被朱允炆连升二级的一百余官员,竟因种种原因被贬官、免职、下狱多达五十七人,剩下的人更是人人自危。
  之前反对迁都,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现在好了,虽然获得了短暂的更大利益,但显然代价是巨大的,很可能要付出自己后半生的官途啊。
  就在朝廷风波不断的时候,詹事府少詹事姚广孝、左春坊大学士杨荣,左春坊左中允胡濙,右春坊大学士杨溥、右春坊左中允金幼孜同一日上书,旗帜鲜明地支持迁都北平。
  姚广孝奏云:
  南京龙脉日衰,不可久都,北平龙气日盛,宜迁都。
  杨荣奏云:
  北平为都,远胜南京。其北枕居庸,西峙太行,东连山海,南俯中原,沃壤千里,山川形胜,足以控四夷,制天下!
  胡濙奏云:
  太祖欲迁都,然忧民力,时机不熟。陛下革制,国力大增,迁都正当其时。况今漕运将通,储蓄充溢,军民一心,当择日营造新都,以成国家悠久之计!
  杨溥奏云:
  上顺天心,下从民望,当都北平,天下幸甚……
  金幼孜……
  一时之间,激起浪花无数。
  但在此时,反对迁都的声音却弱了许多,尤其是给事中、监察御史等,竟收敛了起来,只有十几个官员跳出来反对迁都。
  御史们不是不想反对,而是担心反对的下场。
  反对迁都的,大多数都是是因为迁都触动了自己的利益,既然有利益在京师,就难免有些不干净,别看人家是七品御史,手中权利可不小,巴结他们的人并不再少数,被人巴结多了,手里总会多点东西,比如银两,比如宝钞,比如田契……
  现在一个个官员出问题,着实令人胆战心惊,昨天还在一起喝酒,今天人家就去刑部喝茶了,谁都知道刑部抠门,茶难喝的很。
  不想去喝茶,就得管住嘴巴,万一说错了话,被安全局盯上……
  趁着文官反弹声音微弱,徐膺绪上了奏疏,支持迁都!徐膺绪上书,带动了武勋上书,就连在家里遛鸟的曹国公李景隆也写了一篇奏折,力荐朱允炆营造北平城,早日迁都。
  一时之间,支持迁都的声音充斥着朝堂,虽然依旧有不少文臣言辞凿凿,反对迁都,但很快就被武勋与一些文臣的口水给淹没。
  局势发展之快,让解缙、茹瑺与郁新咂舌。
  遇到这情况,解缙直接回家养病去了,不作表态。茹瑺、郁新苦苦支撑,不断安排官员上书反对迁都,甚至在朝堂之上,公开对辩了几场,浑如大妈主宰的菜市场。
  不同的是,菜市场大妈吵架结束之后,剩下一地鸡毛和菜叶子,官员吵架结束之后,剩下的是官帽、笏板、腰带……
  朱允炆很纳闷,吵个架你解腰带是干嘛的。
  就在朝廷内部吵得不可开胶时,安全局指挥史刘长阁终于带来了朱允炆想要的潮州人,总计有五人,之后接连三日,朱允炆天不亮就传唤一些人秘密入宫,直至深夜才让其离开,除了安全局少数的高层人外,没有人知道这三日里朱允炆见到了什么人,安排是什么。
  夜半,神乐观。
  真人张宇初看着辞别的宁王朱权,拿出了一柄桃木剑,送给朱权:“此剑可破邪魔,定风波。”
  朱权谢过张真人,走出道观,对走出暗处的庞焕笑了笑:“大明鼎鼎的血手阎罗,竟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呵呵,不错,不错。”
  庞焕耸了耸肩,指了指山下灯火中的马车:“王爷,一切都准备妥当。”
  朱权踏石阶而下,目光中透着自信,轻声低语:“既如此,那就再手谈一局吧。”
  第七百六十二章 商人的预判(一更)
  京师,沈家。
  孙掌柜与杨掌柜急得团团转,看着镇定自若,平淡风云的沈一元,不由地更是忧愁。
  杨掌柜忍不住,再次说道:“大当家的,迁都对我们徽商大不利啊。朝廷一旦迁都,我们多少买卖都要遭殃,较之往年,至少也折损三成利。”
  孙掌柜连连点头,在一旁附和:“咱家买卖大,又多在京师,苏州,杭州,扬州等地,这才多了个洪江,哪个生意不是在南方?倚仗京师,士绅众多,才撑得起如此多店铺。若朝廷迁都北去,铺子怕也难是经营,少不得关了门,伙计也得回家啊。”
  沈一元不急不缓地喝着茶,润娘也不说话,见茶杯空了就续茶。就在孙掌柜、杨掌柜不知所措的时候,吴管家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沈一元的长子沈修德。
  一些富绅花钱让孩子进入国子监,却只学会了风花雪月,附庸风雅,而沈修德却牢记沈一元的嘱托,结交朋友,待人以诚,钻研学问与商术。
  十八岁的沈修德风华正茂,气度不凡,温润如玉,见沈一元投来问询的目光,便开口道:“父亲,打听到了,詹事府的官员集体上书支持迁都,五军都督府一众武勋也纷纷上书支持迁都。解阁托病在家,内阁与六部并没有表态,但文官中反对迁都的声音依旧不小。”
  国子监监生中,一部分是官员之子,只要用点心思,打听下朝堂风波并不算难事,虽说这种打探无法得到机密情报,也无法得知朝堂上的斗争细节,但打探到谁秉持的态度,还是没问题的。
  沈一元沉思良久,又喝了一杯茶,才一脸凝重地说:“我们要准备将生意北迁了。”
  “这……”
  润娘有些不舍,若生意北迁,沈一元与自己这一大家人也免不得北迁,到时候距离徽州婺源老家就太远了。
  孙掌柜不解:“东家的意思是,朝廷一定会迁都?”
  沈一元严肃地说:“建文皇帝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们还不了解?迁都是他提出来的,自然会推动到底。眼下京杭大运河即将贯通南北,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了。”
  “可是朝臣反对……”
  杨掌柜急忙说。
  沈一元站起身来,踱步思忖一番,看向沈修德,问:“杨祭酒是什么态度?”
  沈修德有些意外,不知道沈一元怎么突然问起杨士奇的态度,但还是认真地回道:“杨祭酒并没有卷入其中,即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
  沈一元呵了一声:“迁都这等大事,不反对就是支持,没有人能置身于外。如此说来,杨士奇也是赞同迁都之人,只不过碍于国子监祭酒的身份,不便于公开上书。大势已成,提前准备吧,将沈家的买卖抽出三成迁移至淮安、徐州、临清、天津、通州与北平吧。”
  杨掌柜与孙掌柜深吸了一口气,三成买卖,这是伤筋动骨的迁移啊。
  润娘面露难色,问:“就没有其他的转机吗?毕竟内阁与六部没有表态,文臣反对……”
  沈一元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无奈之色:“解缙托病,杨士奇沉默,夏元吉没有意见,而最让人在意的,就是詹事府的集体支持。”
  “詹事府的官员只是小人物吧……”
  杨掌柜说道。
  从官位上来看,杨荣、胡濙等人在詹事府也就是五品、六品的品阶,在高官云集的京师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大人物。
  但沈一元却极度重视,严肃地说:“莫要小看了詹事府的官员,建文朝至今已是五年,五年中,建文皇帝启用了多少卓越的新人?解缙,杨士奇,姚广孝,这些人物且不说,就说杨荣,胡濙,杨溥,哪一个是简单之辈?金幼孜虽寂寂无名,但也是建文朝的第一个科举探花。”
  “皇上将这些人安置在太子身边,其用意并非只是辅佐太子那么简单,毕竟皇上春秋鼎盛,太子年幼,十年内太子无法临朝,而十年内,詹事府的这些官员必然会进入朝堂担任要职!有他们配合建文皇帝,迁都又怎么会不成功?”
  润娘听沈一元如此解释,便也知事已不可变改,便不再多说什么。杨掌柜与孙掌柜只好点头,准备迁移生意之事。
  太平桥,常家宅院。
  常百业坐在桌案后,审视着舆图,一旁的侯浅浅用纤柔的手指点了点徐州,说:“这里太重要了,我们之前的准备多少有些不足。”
  “确实如此,之前我们只准备了京杭大运河的买卖,可没准备迁都的买卖。一旦朝廷真的决定迁都,那大运河沿线中,徐州作为居中之地,必会大兴,派十二叔去一趟吧,最好是与徐州知府潘伯庸商议清楚,买下几座大型仓库。”
  常百业叹了一口气。
  侯浅浅微微点头,揉了揉微微隆起的小腹:“临清、通州、北平,都是不可忽视的。好在我们趁着山西移民,在这些地方安置了不少买卖,眼下移民生活渐好,取利也增加不少。”
  常百业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别人以为迁都不利,但晋商可不这样认为,朝廷若真是迁都北平,对于山西为基地的晋商反而是一大利好,毕竟从山西到北平距离更近,再说了,北平周围可是有几十万山西百姓,晋商在那里立足也更容易一些。
  “大管事,常晋常掌柜来了。”
  管家通报。
  常百业与侯浅浅对视了一眼,让人快请。
  常晋走入房中,见过礼之后便开口道:“沈家有了动静,伙计打探得知,沈家将向北迁移一部分买卖。”
  侯浅浅咯咯笑道:“这沈一元果然是不简单,在朝局尚不明朗之前,竟开始了动作,看来这聪明的商人,不止夫君一个。”
  常百业啧啧两声:“沈一元如此安排,怕也是看穿了朝局。”
  侯浅浅有些感慨:“商人的嗅觉可比朝臣要敏锐的多。”
  常百业摇头,并不认可侯浅浅的话:“不是商人的嗅觉比朝臣敏锐,朝堂之上衮衮诸公早就看明白了,只不过他们不得不反对罢了。”
  “为何?”
  侯浅浅有些疑惑。
  常百业拿出一枚铜钱,手指弹起,伸手从半空中抓住铜钱:“朝堂上官员的争执与反对,可不是争的正反,而是铜钱本身。”
  一切都是利益!
  支持是利益,反对是利益,沉默也是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