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都,会得罪无数人啊。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想象着历史中朱棣迁都的魄力与勇气,他说迁都比自己容易啊,毕竟是造反出身,连自己侄子都敢拉下马,连十族都敢杀,你们这群官员算什么……
  朱棣有冷厉的铁腕,朱允炆没有。
  自登基以来,朱允炆虽然不止一次对内挥动“龙爪”,得罪了不少士绅阶层,但“龙爪”之下,更多是让人出血,不怎么要人命啊。可迁都这一记龙爪手,是真的会要人命……
  难办啊。
  朱允炆昏昏沉沉睡去。
  鹅毛大雪沸沸扬扬,热闹的紧,趁着没有人打扰,连夜铺造出一个洁白的世界,一切似乎在雪中实现了平等,都是一个颜色。
  接近黎明,天越发冷了起来,朱允炆逐渐被冻醒,侧头看了看一旁不远处的夏元吉、杨士奇,两人也被冻得哆嗦,正挤在一起睡。
  刘长阁见朱允炆醒来,在火盆中添了两根木柴,上前问安。
  朱允炆裹紧了一点棉被,轻声说:“把火盆挪一挪,他们两个的被子有些单薄。”
  刘长阁刚想劝说,却看到朱允炆不容拒绝的目光,只好将火盆移了过去。
  “汤不平呢?”
  朱允炆问。
  刘长阁指了指门外:“在外面守卫。”
  “让他进来休息吧,大雪夜外面严寒,这里又是民居之地,无需如此疲惫。”
  朱允炆安排道。
  刘长阁起身去喊汤不平,回屋之后却发现朱允炆已在穿衣,朱允炆没有让人伺候,起来之后,便吩咐两人拿出奏折,让两人躺在床上休息。
  安全局随行是很累的,每日休息时间往往不到三个时辰。
  坐在火盆旁,朱允炆小心地烤了烤手,然后取来一封奏折,奏折是身在交趾的张紞写的,韩观具名,这种军政一体的奏折,朱文奎通常都是直接转给朱允炆的。
  张紞与韩观的文书内容并不是好消息,朱允炆告诉裴伯耆交趾海河清宴月并不是完全真实,确实,在大明掌控下的交趾实现了大部分地区的和平,无数百姓安居乐业,这是事实,但不可否认的是,大明收回安南并改为交趾的举动,彻底得罪了陈氏残余势力与胡氏残余势力,这两股力量虽然不大,却很贼。
  这些人是当不了海贼的,毕竟有爱州港与大明水师,到海上去,估计没跑三天就被干掉了,但他们却当起了山贼。
  交趾多山,有些山林还是一些原始森林,大明军士无法深入围剿,调大军去打吧,他们又直接当猴子跑了,不打吧,改天他们又冒出来抢东西。
  这种土匪式的游击战法让张紞与韩观很是头疼,别看山贼数量不多,大致有三千余人,却拖着大明两万多军士不得好好休息。
  张紞试图招抚,但没什么效果,还搭进去几条人命,韩观的意思很清楚,希望朝廷调一批广西狼兵进入交趾山区,彻底将这群山贼给咬死,也免得夜长梦多。
  朱允炆沉思良久,最终拒绝了韩观调广西狼兵进入交趾的打算,狼兵虽然厉害,也熟悉山林作战,但终归是土司力量,打顺风顺水仗没问题,一旦遭遇折损,被人迎头痛击两次,迟早会崩溃,不听从指挥。
  韩观想要剿灭山贼,只是肉体上的消灭,但朱允炆想要的却是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消灭,让这群山贼死无葬身之地不说,还必须警告所有的越人,山林不是他们的退路,他们也没有任何退路,只能跟着大明走!
  “调三百侦察兵入交趾。”
  朱允炆提笔写下一份调令。
  面对游窜不定的安南残余势力,朱允炆决定动用大明京师中最精锐的特种部队,侦察兵伴随新军之策出现,至今也只有四年多的时间,是京军中最神秘的特种兵种,直接归朱允炆节制与调动。
  侦察兵是京军中精锐中的精锐,在四十万京军中,只选拔了两千人,名副其实的二百挑一,擅长刺探情报、攀爬、刺杀、隐匿、追踪,武艺高强,弓马娴熟。
  虽然这群人名声不显,似乎并不存在,但朱允炆每次出行,都有着不下三十名侦察兵的暗中保护,分散在不同方位,环顾着周围三里的动静。
  一口气拿出三百侦察兵,朱允炆是认真的,哪怕对手是三千流寇。
  朱允炆不喜欢拖沓,如果任由山贼乱打游击,搞得民不聊生,军士疲惫,早晚会出大问题,既然如此,那就彻底送他们走吧,反正现在是冬天,走海路去交趾爱州港顺风顺水,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批过张紞与韩观的奏折之后,朱允炆开始翻阅其他奏折,只要看一眼奏折后面跟着一个稚嫩的笔迹,就知道这是朱文奎的批复。
  朱文奎在京师“做得”不错,因为年纪小,许多事不理解,也很难弄清楚与给出判断,但这并没有难住他,他会找詹事府的人问,如果詹事府与内阁、六部意见一致,那就拿到朝堂上公开讨论,同意的多,就点头。
  如果詹事府、内阁、六部存在意见冲突时,则让各自写成文书,在朝堂上辩论,若能取得一致或某一方退让,那就点头,若没有人退让,那就留置下来,将奏折转送朱允炆。
  朱文奎年纪太小,根本不具备处理政务的能力,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采取的是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
  这种原则在当下是适合的,对他来说也是最稳妥的一种选择。毕竟建文朝廷中没有淮西党与浙东党等牢固势力,一些有影响的重臣都跟着朱允炆北巡了,没有谁能轻易统一内阁、詹事府、六部的观点与看法,除非那样做是对的,赢得了更多人的支持。
  为了避免出大的问题,朱文奎还会将批复过后的奏折转给朱允炆阅览,若真的错了,也能够在短时间内得到纠正。
  朱允炆对于朱文奎的表现很满意,只不过也有些心疼,陈迪那个糟老头子坏的很,忽悠朱文奎应该勤勉为政,多多上朝,害得自己儿子每天懒觉都没得睡,天还没亮就已经坐在奉天殿里听一群老头子吧嗒吧嗒了,回到东宫之后还得听詹事府的吧嗒,若不是韩夏雨凶巴巴赶走了请上朝的宦官,还搬出朱允炆这个当爹的“榜样”,估计朱文奎现在已经顶着大熊猫眼过日子了。
  朝堂中的那点事,朱允炆还是清楚的,官员照旧该干嘛干嘛,并没有多少事情,加上已接近年底,大家都盼着放假回家陪陪老婆孩子,想弹劾官员的言官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人晦气,万一弹劾不下来,自己过元旦的时候还得加班加点写弹劾奏章的续集,这元旦还过不过了……
  鸡叫了不久,窗外便传出了扫雪的沙沙声。
  朱允炆推开门,看着冻红了脸的陈余正拿着扫帚扫雪,笑道:“瑞雪兆丰年啊,来年定是个好年景。”
  第七百四十八章 缺先生,大招牌(二更)
  陈余平日里在熟人面前大大咧咧,可面对陌生人多少有些腼腆,不敢看朱允炆的目光,扫着雪简单回了句:“希望吧。”
  朱允炆看了看积雪,厚度竟能没了脚踝,这场雪可是不小,好在雪已是停了,否则连下个三天,就会形成雪灾。
  此时,陈余的两个小妹妹也起了来,在院子里玩着雪,还摔了一跤,惹得陈余笑了起来。
  伸了个懒腰,朱允炆弯腰抓了一把雪,揉成松软的雪团,看着淘气的两个小家伙说:“小心,我可要丢雪球了。”
  两个小女孩见状,抓起一团雪就丢向朱允炆,松软的雪花没有被丢出多远,反而形成了一团雪雾,朱允炆哈哈大笑,将雪球扔了过去,雪球落在女孩身旁,惹出一阵笑声,而后便是反击。
  陈余看着与自己妹妹打雪仗的朱允炆,不由笑弯了眼睛,尤其是看到朱允炆挨了一击之后,更是咯咯笑起了起来,朱允炆见状,一颗雪球就落在了陈余腿上,陈余见状,丢下扫帚便加入到了雪仗之中。
  崔娘推开窗户看着热闹的庭院,对起床埋怨进冷气的陈木说:“孩子们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你看陈余笑得多开心,她该不会看上那年轻人了吧,要不我们找个人说媒撮合撮合?”
  陈木翻白眼,自家这个婆娘真是疯了:“这事可不能乱说,这人是什么身份我们都不知道,可不敢误了女儿终身。”
  崔娘关了窗户,埋怨道:“那你说女儿该怎么办?她左右总看不上,还跟着两个弟弟学了一点文绉绉的话,都把自己当富家小姐了,上次媒婆来咱家,结果被陈余说得嘴都歪了,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别人一听是咱家闺女,都纷纷摇头。”
  陈木满不在乎,走下床:“女儿还小,过了年也才十五,再等等,咱家不缺那口吃的。”
  崔娘掐了一把陈木:“我是怕女儿吃东西吗?我是担心她不好找婆家,你这当爹的也不操心,到时候留个大闺女在家就不怕人笑话。”
  陈木吃痛不敢反驳。
  崔娘说得也是有道理的,往年闺女都是十三四成婚,现在朝廷改了规矩,女孩至少要满了十六岁,现在陈余也不小了,是该准备准备了,至少先定个亲。
  但陈余性情有些执拗,看不中就是看不中,其他的话根本听不进去,逼急了就敢几天不吃饭。加上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一套在苦哈哈的移民百姓中没那么厚重与不可抵抗,故而陈木也只好容忍着大女儿的“放肆”,走一步看一步。
  朱允炆一打三吃亏了,夏元吉、杨士奇也起来了,站在门口也不知道过来帮忙,就知道看戏,看不惯,丢了两个雪球过去,结果成为了五打一……
  陈余玩得脸通红,似乎想起了什么,跑出了大门,就在崔娘准备好早餐,时不时到门外张望时,陈余才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儒士。
  “你要找张先生,我帮你找到了。”
  陈余跑到院子里,对朱允炆说完便羞涩地躲到一旁。
  朱允炆这才明白陈余跑出这么久,原是去请张博志了,昨天因为雪大路滑,加上天色晚了,朱允炆并没有让人去找张博志。
  现在也好,省得汤不平跑一趟。
  张博志进入院子,看着头发上还带着残雪的朱允炆突然愣住了。
  朱允炆上前,笑着说:“几个月不见,张先生风采依旧。”
  张博志抬手揉了揉双眼,这才反应过来,刚想行礼,杨士奇却上前一步,拉住了张博志:“你离开时,我没有送别,实在有些遗憾,今日能在这里相遇,倒也算一篇佳话。”
  “杨……”
  张博志刚想喊,却见杨士奇不断使眼色,这才恍然:“杨兄,少爷,你们怎么在这里,我听到消息说你们回去了……”
  杨士奇握着张博志的手,一脸笑意。
  国子监编写社学等教材,杨士奇与张博志等人没少在一起熬夜。八月时,教材内容基本敲定,杨士奇才得以抽身随朱允炆北巡,而尚未完成的教材工作,则依旧由张博志等人完成。
  共事过不少日夜,两人私情很是深重。
  朱允炆看着想跪又不能跪蜷着腿的张博志,不由笑说:“你一个功在后世的先生,就好好地站直了说话,正好,吃过饭之后你陪我们去一趟北平,讲讲社学与北平的事吧。”
  陈木与崔娘见张博志竟真的认识几人,不由放松一笑,连忙让女儿招待。
  饭桌上,朱允炆看向陈木,问:“听说你家还有两个儿子在攻读社学,缘何不见在家中,这个时节社学也休假了吧?”
  陈木伸手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张博志:“张先生说两个孩子有读书的天份,寒假休了也无事可做,空耗时日,便留宿在了社学中修习课业,要到腊月里才回家。”
  面对朱允炆问询的目光,张博志没有半点“补课”的羞愧,反而很是坦然:“孩子底子不好,却很认学,悟性也不错,留在社学多修习课业一段时间也是好事。”
  朱允炆点了点头,只要孩子没意见,家长没意见,社学没意见,那自己也不好说什么,放在哪里,学习都不是一件错事。
  “这边的社学训导跟得上吗?”
  朱允炆询问。
  张博志叹了一口气:“远远不足啊,以前一个训导执教最多时不过四十人,眼下一个社学最少也有一百五六,多的甚至超过了二百三十人,学生增加了三五番,可训导却只增加了一两人,难啊。”
  杨士奇低头感叹:“你也知道南面的情况,眼下缺训导不止是北直隶,到处都缺。”
  朱允炆颇有些无奈,训导即教书先生,这东西不是器物,赶时间就能造出来,学问需要岁月的积累与沉淀,朱允炆再有能耐,也变不出来先生,要不然也不会抽调监生充任先生了。
  张博志低头沉思了下,缓缓说:“其实,还是可以找一些人充当先生。”
  朱允炆眼神一亮,忙问:“哪里还有先生?”
  张博志看了看夏元吉与杨士奇,最后对朱允炆严肃地说:“致仕的官员及其家眷。”
  “这……”
  杨士奇有些为难。
  致仕就是退休,能退休的官员,要么是年老走不动了,该回家休息了,要么就是朝廷不需要,提前养老了。前者怕是用不好,后者怕是不好用。
  不过官员的家眷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当官的爹,都希望儿子能进入朝廷继续当官,少不了教育,只不过这些儿子们可能被科举教育挡在了朝廷大门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学问,选一批人测试测试,合适的话确实是能当先生。
  朱允炆沉思了下,思维进一步发散:“既然都需要在官员家眷中寻找了,何不干脆就来一个大规模招聘。”
  “招聘?”
  张博志、杨士奇等不解。
  陈木、崔娘等人听着几人的对话,如坠雾中,虽不甚明白,但好像说是在招揽先生的大事。
  招聘,招揽与聘用。
  朱允炆直言:“在府州县张贴告示,标明招揽待遇,只要是通过社学训导考核的人,便可进入社学任教。从民间挖掘先生,比如在这宛平县,山西移民如此之多,总有一些熟读四书五经的先生吧?”
  “有,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