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忠带人上前,还礼道:“我等不敢称先生。”
  方孝孺哈哈大笑,目光扫过众人,敬仰不已:“诸位可是贤人之后,若不敢自称先生,那天底下谁人还敢称先生?请。”
  冉忠淡然一笑,抬头看去,只见朱允炆已抬脚迈出大善殿的门槛,连忙上前行礼。
  朱允炆快速走至,托住冉忠的手,笑道:“古有七十二贤人,今有七十二先生,是朕之荣耀,大明之文福。诸位,请进。”
  “草民等愧不敢当!”
  冉忠等人感动不已。
  “当得!”
  朱允炆拉着冉忠,带人进入大善殿。
  大善殿,皇上读书之地,这里藏书无数。平时朱允炆看书都是在武英殿或后宫,很少来大善殿,但接待这一群人,武英殿不合适,奉天殿不合适,想来想去,最好的地方,也就是这大善殿,因为这些人来的目的,就是两个字:
  大善!
  冉忠入殿,听闻耳边传出礼乐之声,看向两侧编钟,不要赞叹朱允炆的用心,侧身介绍道:“皇上,臣不负所托,在安全局、各地官府的支持下,找寻到七十二贤人中直系或旁系,合计三十家,七十二儒。”
  一三十岁左右,温谦儒生上前:“草民颜宝,颜回五十四代。”
  “颜回之后?”
  朱允炆连忙起身,颜回在孔子七十二贤人中,位列第一,其后人能出山,对于朱允炆的计划大有裨益!
  “先生请入座。”
  朱允炆亲自安排。
  颜宝还礼,寒暄两句方入座。
  “草民闵行,闵子旁系,第五十二代。”
  一四十余岁的先生行礼。
  朱允炆笑道:“孔夫子说,孝哉,闵子骞!朕看你闵行,也是一仁孝之人。”
  “任不才,任不齐旁系,第五十二代。”
  “《忠孝》、《言行》、《治道》、《进贤》、《刑赏》、《礼教》,可都是任子留给我们的财富啊。快请坐。”
  朱允炆十分有耐心,一一见过,无论其是哪一家贤人之后,都如数家珍,将其祖先夸赞一番,然后安排入座。
  冉忠、颜宝、闵行、任不才等七十二人被朱允炆如此礼贤下士的态度所感动。
  朱允炆看着众人,示意方孝孺等人也一起入座,方说道:“疏浚会通河,河尚未挖通,倒让朕先挖出贤人之后,当真是可喜可贺。”
  冉忠笑得有些勉强。
  本来冉家到这一脉早已没落,自己只不过教导下孩子家学,心甘情愿当一百姓,哪怕是征调前往挖河,也没有亮出自己的身份,否则不说换一官半职,但凭冉子的名头,也足以让自己免于徭役,说不得还会被请到县学、府学当训导或教谕。
  可洪武朝的风风雨雨,让冉忠没有半点出山的心思,但会通河疏浚中朝廷的改变,绩效法的施行,新奇的混凝土石板,宽松的政治风气,都让冉忠感觉到了朱允炆不是一个简单的帝王。
  即便如此,冉忠也不想出来为官,可人在大明,身不由己,衍圣公孔讷的死、青州事变,并没有泄露自己的身份,结果去年夏天来了三个家伙,一个胖瘸子、两个瘦猴子,围着自己问东问西,还写什么实训报告,估计就是他们捣得鬼,把自己调查了个底朝天,结果被举荐到朱允炆这里。
  皇上下旨要见,冉忠想推也推不掉。在大朝觐之后赶至京师,之后就是秘密使命,出京师,找人,经过大半年,回京师。
  这不是挖河挖出来的,是被人刨出来的……
  朱允炆寒暄一番,严肃起来:“朕命冉忠寻你们而来,是有一件天大之事想要你们帮朕完成,虽然冉忠说服你们出山,定是说出了这个理由,朕还是要亲口说,大明需要你们这些贤人之后,为家,为国,为大明江山,天下太平!”
  颜宝侧身拱手:“皇上,我等虽家族没落,声名不显,然身上流淌着祖先的血液,家国之义,江山之本,我等不敢忘却。”
  “我等不敢忘却!”
  众人齐声。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道:“眼下安南胡氏父子弑君夺位不说,还诈降大明,杀掉了应该继承王位的陈天平,南下攻打占城国,又对我广西、云南等地发动进攻,朕已下令征伐安南,张辅挂帅,已是出征。”
  冉忠、颜宝等人安静地听着。
  朝廷出兵安南的事,他们是知道的,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
  朱允炆目光深邃:“这里没有外人,朕就直说了,安南陈氏已无后人,胡氏父子又是必死无疑,考虑到安南原本就属中国领土,朕打算彻底收回安南!虽然安南与我大明同一文字,同一习俗,同一节日,然其毕竟独立出去日久,想要完全让其归化大明,教化必不可少。”
  朱允炆清楚朱棣时期张辅打下了安南,但也清楚,安南之后屡屡叛乱,张辅先后出征数次,屠杀无数,可张辅之后,大明逐渐失去了对安南的控制权,之后安南再次独立。
  大明没有守住安南的因素有很多,在朱允炆看来主要有三点:
  其一,缺乏一个铁腕人物镇守;
  其二,官吏不把越人当人;
  其三,在教化上没有下功夫,没有让越人认同归根。
  前面两个相对而言,朱允炆可以想办法来治理,只要任人得当,问题不会太大。但教化绝非是官员的问题,也不是军队的问题,而是日积月累的教育问题。
  毕竟,欲灭其国,必先从其文化与精神上入手,只打下地盘,人家不认自己是中国人,那迟早会生乱的。
  朱允炆决定在安南地盘上,建立一座座大明学堂,准许当地的学子参与科举考试,准其进入朝廷当官,并大肆传播儒家忠君爱国思想,凭借着建文盛世,让其彻底认同于大明,认为自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大明子民!
  朱允炆需要这些贤人,需要他们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自己的学识与责任,去守护大明的领地,真正将那一片土地握在手中!
  “安南将成为大明的一个郡,重建安南,安抚民心,教化归顺,都需要你们参与其中,朕知此行路途遥远,也知此行危险重重,你们但有所需,尽管讲来。”
  朱允炆将心中的打算告诉众人之后,等待他们的条件。
  众人先是沉默,后齐刷刷起身。
  颜宝带众人喊道:“我等愿为儒家学问的殉道者,前往安南,并无任何所求。”
  朱允炆动容,这群人的道德水平不是自己可以想象的,就像是一些伟大的支教人员,他们所求的不是名誉,不是利益,而是道义,是信仰,是改变他人与地方苦难命运的伟大人格!
  这世上,不都是利益往来!
  这世上,真的有圣贤!
  朱允炆看着众人,起身作揖,深深一礼,方孝孺、杨士奇、黄观、陈迪同样起身作揖。
  这些人的伟大,足以当得起这一礼!
  冉忠、颜宝等人回礼。
  这些人没有提要求,提待遇,是他们的伟大,但朱允炆不希望寒了人心,当即下旨将七十二人提拔为国子监国子学博士,正五品,下旨对其家人免除徭役十年,免除税赋十年,各赏银五十两,绸缎五匹等……
  这些举措,只是为了告诉他们,不用担心家人,好好在安南办事,哪怕是自己出了问题,他们的家人朝廷也会管的。
  颜宝、冉忠等人很是满意,在国子监与杨士奇等人商议两日之后,带着一大批教材,乘坐着朝廷准备好的舒适马车上路的了。
  他们的教材,没有数学,没有杂学,只有儒学,除了四书五经外,最多的就是思政教材。日后越人想要学习数学与其他学问,就需要进入国子监深造。
  解缙回京了,对于没见到贤人之后深感惋惜。
  凤阳旱灾终于还是挺过去了,接连几场大雨,让淮河再次水涨船高,朝廷运粮变得更为便捷,为抗旱,抗涝,解缙组织一批人趁着旱灾时,修建了大量水渠、水塘,顺便还将淮河某些地段拓宽了……
  毕竟一群人吃了就躺在城里等着下一顿也不是个事,只要干活就有工钱,就有饭吃,为了肚子,为了存点钱,打点底子,灾民并没有抵触。
  灾情救援及时,整体上并没有闹出大的问题,除了涡阳惨案外。
  至于太湖一带,趁着水灾退去,百姓正是对其害深感痛苦时,工部抓紧时间勘验了夏元吉等人的疏浚方案,眼下正在准备征调十万民工,争取在冬日之前,完成吴淞江的疏浚,以解决太湖水流不畅,动不动就涝灾的问题。
  太湖一带虽遭遇了涝灾,但并没有造成大面积绝收,水稻虽然被淹了几天,有些还顽强地活着,朝廷估计会减收四成,多少算是保住不少粮食,不需自其他地方调粮食。
  灾情很大,损失也不小,但朝廷抗住了,百姓也抗住了,这让朱允炆很是欣慰。
  虽然金川门外的粮仓空了四分之三,但这不要紧,苏湖与凤阳两地有灾,并不是整个大明有灾,随着其他地区夏粮入库,缺少的粮食会慢慢补充回来。
  随后不久,茹瑺、郁新等先后回朝,禀告了救灾状况,与解缙一起,联名上疏《救灾策》,直言:“军民一体,成效斐然。”
  内阁解缙等三人一致认为,朝廷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控制局面,减少损失,最关键的在于投入了军队,让军士负责运粮、救灾、维护秩序、保障百姓生活。
  若循规蹈矩,按往日县衙或府衙为主的做派,怕会力有不逮,难获如此成效,主张日后灾情发生时,可委派朝廷官员,调动卫所之力,全力救灾,以成惯例。
  第六百五十二章 马哈木的机会(三更)
  朱允炆答应了内阁的请求,但加了一条,需取得自己、五军都督府、兵部同意。
  京军中抽调一部分投入救灾,内阁大臣或中军都督府武将直接带领好控制,距离南京近,很难发生军扰民的问题,也不会演变为兵灾。
  可在地方上,比如陕西、云南等地,远离京师,若有人借灾情擅调卫所军士,那就乱套了。万一卫所将领贪污有问题,很可能会让灾情雪上加霜,百姓流离失所,甚至会被逼上梁上。
  看似合情合理的背后,隐藏着不少问题。
  如果再深挖一点,就是文官看到张辅带兵出征安南,武将的荣耀将盖过文官,心里不舒服,想要掌握更多的权力。
  朱允炆答应了,又没答应,附加条件的结果,意味着到时候再商量。
  在张辅大军了连绵数十里奔赴广西,商人、儒士随后追赶的时候,北元内部的斗争越发激烈。
  杭爱山,密塔尔河。
  哈什哈擦拭着带血的马刀,冷冷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杭爱山,身后是额日和木、卓力格图等人,草原上,到处都躺着尸体,瑟瑟发抖的孩子与女人排着队,缓缓走向不同的营帐。
  她们是胜利者的战利品,一堆货物而已。
  卓力格图兴奋地对哈什哈说:“丞相勇猛,再一次击败了马哈木,并俘虏其族人四千余。”
  额日和木微微皱眉,看了看那些妇人,对卓力格图说:“这些人并不是绰罗斯部落的人,只不过是归附马哈木的小部落而已。他们的死活,马哈木并没有放在眼里。”
  卓力格图不乐意了,你额日和木怎么回事,没看到丞相都在享受胜利的喜悦,这个时候泼冷水合适吗?
  哈什哈收刀归鞘,指了指杭爱山的方向:“马哈木不过是一条癞皮狗罢了,一遇我大军,便会败退,不堪一击,这次让他侥幸跑了,下次我一定要他的命!”
  额日和木连忙劝:“丞相,自马哈木对我们出手以来,他七败二胜,他胜时,我们损失惨重,他败时,却没多少损失,其主力尚在,不可大意啊。”
  “够了!”
  哈什哈愤怒了,就不想听到,就不愿回想的就是被马哈木打败的事,偏偏额日和木一而再,再而三提起!
  额日和木脸色一白,看着一脸怒容的哈什哈,凄然地说:“身为丞相的臣子,当时刻警醒丞相,不可轻敌。若丞相认为臣有罪,那就让我离开吧!”
  “你以为我离不开你?!”
  哈什哈怒吼。
  额日和木对自己是有些用处,但他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一个动脑袋的人,身体又弱,连人都杀不了几个,也配在这里整天叨叨自己?
  “额日和木办事不力,撤去大司农一职,你好好返反省反省吧!”
  哈什哈绝对让耳边清净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