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正臣终于明白青州的百姓都到哪里去了。
  眼前就是齐王府!
  齐王府的规模之大,超出了宋正臣的想象,整个青州城,整个西侧几乎全部成了齐王府的地盘,站在高处去看,殿宇楼台不下千处,规模宏大,富丽堂皇!
  仅仅是王府之前的两座石访,就用了二十八块巨大条石,石头之上,更是透雕蟠龙、荷花、牡丹、麒麟等图案。
  在气势辉煌的石访之下,宋正臣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眼前的齐王府虽然无法与南京皇宫相提并论,但就其奢靡程度、耗费之大、民力之广,未必就输给皇宫!
  青州百姓中能动弹的,有力气的,都被拉到了这里,用于营造齐王府!
  这就是青州府的真相!
  宋正臣清楚得记得,齐王府是朱榑的老丈人江阴侯吴良于洪武十二年亲自督工修建,既然是给自己女婿与女儿的居所,吴良自会十分用心。
  可在洪武十五年的时候,这地方已经修好了,朱榑也拎包入住了啊。
  自洪武十二年动工到现在建文二年都已经二十多年了,难不成这齐王府一直都在修建?看这千重楼阁,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二十多年,这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累死多少百姓?
  宋正臣心头充满了怒火,太祖皇帝省吃俭用,从不奢靡,建文皇帝虽算不得节俭,还大兴土木,但他的大兴土木可不是翻修皇宫,而是为国为民,从整体上来看,他本人还算是支取有度。
  可地方藩王呢?
  竟不经朝廷批准,私自征用十余万民力,大肆扩张王府,再这样下去,青州府将再无百姓立身之处!
  宋正臣总算是明白了,龙兴寺就在青州城西面,之所以消失了,那就是因为被齐王府给占据了,给毁掉了!
  毁一个寺庙,宋正臣无所谓,但伤天害理,断人双腿,这算什么?
  “宋御史。”
  一声呼喊,惊动了宋正臣。
  宋正臣转过身看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两人,为首在前的,则是一个发福得有些过度的人,看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怕是跑着来的吧。
  至于此人右手侧,则是一位精干之人,中短身材,一双鼠目。
  两人皆是官服在身,只看下上面的补子样式也就知晓其身份。
  宋正臣上前行礼道:“都察院监察御史宋正臣见过青州知府、同知大人。”
  知府黄簿名擦拭着脸上的汗水,深深吸了两口气,肚子起伏着,道:“宋御史既来青州,为何不先至府衙拜见,反而四处闲逛,是不是不将我这知府放在眼里?”
  同知徐源哼道:“不过是七品御史,竟藐视上官。”
  宋正臣看着敲打自己的两人,并不介意。
  虽然监察御史都是正七品的小芝麻官,但御史职责可是“代皇上巡视地方”,有权弹劾或者举荐官员,也有着监督各级衙门的权利。
  官位虽小,然权利不小。
  很多地方官员见到监察御史都是胆战心惊,小心伺候,多加收买,就是担心御史在报告上写两句黑状,那自己几十年混来的官位,很可能就一朝丢失。
  宋正臣原以为是齐王看不起自己,不成想这青州府衙也拿自己呼来喝去,这就有点意思了。
  “下官初入青州城,被这百姓的号子声吸引而来,故而耽误了去府衙时间,两位大人这……也是被号子声吸引来的吧?”
  宋正臣和煦地问道。
  黄薄名与徐源顿时一愣,不得已只好点头。
  要不然咋解释,还能说自己原本在大堂上等着宋正臣来,结果这小子跑了,自己在后面追了几条街才追上的?
  宋正臣见两人点头,便正色道:“既是如此,那还请大人告诉我,这齐王府规模为何如此之大,百姓民工为何如此之多,青州商民为何如此凋敝?”
  黄薄名没有回答这些问题,只顾着擦汗。
  徐源见状则说道:“这些都是小事,我们先回府衙详谈吧,对了,青州可有几道不错的菜品,可为宋御史接风洗尘。”
  宋正臣见徐源上前,便退后一步,厉声道:“我作为监察御史,身负皇命而来,如今有疑惑未解,如何能只顾吃喝!还请两位大人直言!”
  黄薄名见宋正臣如此难缠,不由哎呀一声,道:“齐王不过是多盖点房子罢了,百姓拥戴,前来帮衬,这有有什么不可理解的?乡里乡亲,谁家没有需要帮忙的时候。”
  “若只是帮衬,又何必有鞭子监工?”
  宋正臣指向不远处,一个监工正拿着鞭子抽打百姓,原因是其干活太慢,这已经抽打了十几鞭了,还不罢手。
  黄薄名瞥了一眼,不以为意地说道:“可是宋御史,我们在请你去吃饭,你懂不懂官场规矩?”
  宋正臣摇了摇头,断然拒绝道:“抱歉,宋某初入官场,还真不懂得那么多规矩!青州事,大明事。我将原原本本将事情原委告知圣上,到时候,再来请教两位官场规矩!”
  看着转身要走的宋正臣,黄薄名叹息道:“看吧,我就说这人是不会配合。既如此,那就……”
  啪啪!
  击掌两声,冒出来两个差役拦住了宋正臣去路。
  宋正臣转身怒视黄薄名,喊道:“怎么,青州刚死了一个监察御史,你想再来一次,好啊,我若死在这里,看你如何与朝廷交代!”
  黄薄名摇了摇头,昂头对差役吩咐道:“把他的随身之物全部拿走,告诉刘监工,朝廷给他送来了劳力,往死里用……”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不愚昧的常百业
  腰牌,信物,笔墨纸砚,钱钞……除了衣服外,一切身外之物都被抢走了。
  黄薄名与徐源看都没看一眼宋正臣,转身离去。
  差役也没客气,一脚就将宋正臣踢倒在地,然后补了七八脚,对走过来的彪形大汉邀功道:“刘监工,这可是个花肥。”
  花肥,自然要用在土里。
  这句话一出口,已经决定了宋正臣再无活路。
  刘监工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王府营造人手总是不够,还有不少泥腿子消极怠工,时不时打摆子的,来一个花肥,也得榨干之后再埋掉。
  “来人,让他去背石头。”
  刘监工安排道。
  走出两位王府护卫,提着宋正臣往里走去,直至一处石台广场,这里数百匠人正在石头旁雕刻,还有一些民工在移动原石、已经雕好的石像、废弃的石料。
  “把这些废石头给背出去,倒在城西的废石堆,给他个篓子。”
  一名护卫不容拒绝地下令道。
  宋正臣怒视护卫,高声喊道:“我乃是朝廷监察御史,你们如此胆大妄为,朝廷必会降下雷霆之怒!”
  “啪!”
  一鞭子抽在了宋正臣脸上,一道血红的印记令人颤抖。
  “监察御史?我呸,在这里可没有什么御史,敢乱说话,小心老子把你的舌头给切了!”护卫不耐烦地看着宋正臣,将背篓丢到一旁,厉声道:“要么背石头,要么死!你选!”
  宋正臣感觉整个头都是木的,右耳嗡嗡直响,火辣辣的痛灼烧着自己的灵魂,刚刚站起来,便又挨了一脚。
  “你听清楚没有?背石头!”
  护卫高声喊道。
  宋正臣站了起来,摇晃了下脑袋,盯着两个手持鞭子的护卫,看了看周围,匠人也好,民工也好,都没有一个人停下手中的活,没有人在意自己的死活。
  “我不畏死,但我畏惧没有完成使命。”
  宋正臣嘴角微微动了下,伸手将背篓扶正。
  绝不能让青州的事继续掩盖,绝不能让青州的百姓一直被奴役,自己要活着,要将消息传出去!
  捡起破碎的小石头,丢入到背篓之中。
  有些碎石很锋利,划破了掌心,血渗了出来,又沾染在石头之上。
  “快点!”
  鞭子扬空,发出声响。
  宋正臣顾不得手上的疼痛,连忙将废石放入背篓中,很快,背篓被装满,冒尖。
  可是……
  宋正臣背不起来,真的背不动,二十几年来即没有体育锻炼,也没有下地劳动过,平时连个仰卧起坐都没做过的人,凭什么能背得起七八十斤的石头?
  背不起不要紧,有鞭子伺候。
  在身上挨了几鞭子之后,宋正臣卯足了力量,终于将背篓背离了地面,刚过了小腿,宋正臣已是满头大汗,脖子青筋直冒。
  “啊!”
  宋正臣费尽力量,终于将背篓背了起来,只是,刚刚上前一步,整个人的重心便瞬间失衡,背篓下坠,直将宋正臣贯倒。
  后背重重摔在了背篓之上,石头的棱角划破了皮肤,幸是石头散落出来,总没有伤到脑袋。
  “起来,装死吗?”
  护卫厉声呵斥。
  宋正臣仰望着天空,此时,太阳要落山了,光要彻底消失了。
  山西太原。
  常百业并没有在抵达太原之后,马上去布政使衙门走动,而是安排掌柜、匠人与伙计出去打探消息,一是寻访可能有煤矿的地方,二是打探朝廷移民状况。
  在一处宅院里,常百业正审视着舆图。
  掌柜常晋、常绍联袂而来,面带喜色。
  “大管事,好事,好事啊。”
  常晋兴奋地喊道。
  常百业将舆图折在一侧,对两人打过招呼,道:“八叔说好事,定是令人欣喜的消息。”
  常晋、常绍虽是常家的掌柜,但也属常家旁亲,二十多年摸爬滚打,为常家贡献了半辈子,故而常百业对他二人极是客气。
  两人虽主动提过几次,让常百业喊自己掌柜即可,可见常百业从未改过口,便也受用地接受了。
  “大管事,老匠人传来消息,在阳曲县发现了煤矿山。”
  常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