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刀等刀具,自然也是货物,南洋那些地方,铁矿不多,纵有铁矿,天气如此潮湿,多少铁物件也该换一换了,拿去以物易物,一把菜刀,换五十斤香料还是可以的。”
  “五十斤香料?”
  何氏瞪大眼,这,这不过是抢劫吗?不,抢劫也没这个价啊……
  “至于为什么我们有丝绸,还需要买丝绸,那是因为我们的丝绸都是上品货,京师之人可以辨识优劣。可南洋之人只认丝绸,如何知晓其中差异?下品货足够了。依我看,一尺丝绸换五十斤豆蔻是划算的……”
  沈一元侃侃而谈。
  何氏有些眩晕,南洋之地竟有如此富庶?
  “去吧,按照清单采买,让他们送至东水关码头,十七、十八号福船是我们的商船,核对之后,可先行搬入船舱。”
  沈一元对吴辉吩咐道。
  吴辉老脸满是笑意,点了点头,便带着清单离去。
  何氏看着从容的沈一元,莞尔道:“看来夫君对此番通商,颇有自信。”
  沈一元重重点头,道:“我可以感觉的到,我大明即将发生剧变,而在这一场剧变之中,商人将会变得无比强大!润娘,这是我们的机会,我要亲自办好此事!”
  “亲自?你要去南洋?”
  何氏脸色一变,伸手抓着沈一元的胳膊,道:“不行,我不准你去!”
  沈一元看着何氏,笑道:“此番通商不同寻常,我不去盯着,谁去?吴掌柜今年五十五了,我怎忍心让他在海上颠簸?孙掌柜与杨掌柜尚在苏州,孟掌柜在婺源,廖掌柜是个好的人选,可你也知道,他儿子尚未满月,如何能让他离开京师?”
  “再者,南洋商贸到底行不行得通,大明能不能立足于三佛齐,其他岛国有什么物产,价值几何,我若不去,谁能做得了主?”
  “太危险,海上风高浪急……”
  何氏担忧地说道。
  沈一元拍了拍何氏的手,宽慰道:“我们是纯碎的商人,天生的奔波命。你不知吧,辽王也会亲自前往南洋,他可是皇室宗亲,本可以坐享荣华的富贵人物。他犹不担心,你又担心什么?”
  “辽王也去?”
  何氏难以相信。
  沈一元微微点头,目光看向远处熙攘的街,认真地说道:“昨晚赴宴的三十六商,必然会差遣最得力之人前往南洋,甚至有不少人会亲自上阵。”
  辽王府。
  朱耿看着安稳喝茶的朱植,劝道:“十五哥,没必要亲自去一趟南洋吧?路途遥远不说,来回怕是要一年之久。”
  朱桂张了张嘴,长叹一口气,走到朱植身前,将茶杯拿了去,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太祖当年以海路往北地运输粮食,中途船只倾覆的可不在少数!你贵为藩王,如何能以身冒险?此事,我不答应!”
  朱植拍了拍衣襟上的茶水,起身对朱桂与朱耿肃然行礼,道:“十三哥,十八弟,南下通商,往小了说,不过是一笔生意。可往大了说,此事关系海禁之策变迁,关系沿海万民生存之福祉,关系我大明对外之国策。”
  “如此大事,我身为藩王,太祖之子,如何能避退于后?大丈夫再世,理应做点事出来。本王已然决定,亲至南洋,即为商人、通贸华夷,亦为招抚使,宣慰三佛齐。”
  朱耿、朱桂吃惊地看着朱植。
  从军则戍卫边疆,
  行商则心忧万民!
  这就是辽王的觉悟吗?
  “好,不愧是朕选中的人!”
  朱允炆抬脚进入房中,朱植、朱耿、朱桂连忙下跪行礼。
  “起来吧。”
  朱允炆坐了下来,示意三王入座,道:“无论是藩王,还是臣子,都应有心为国,为民而为。江山社稷,百姓最重,只有百姓安稳安泰,大明才能真正走向盛世。沿海军民何止百万,若我等依旧守着片板不得下海的旨令,不仅百姓会埋怨我们,就连太祖,也饶不了朕!”
  朱植等人吃了一惊,不明所以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从袖中,拿出了一份文书,放在桌案上,道:“洪武三十年,太祖已有心改变海禁之策。此乃当时礼部奉命写给暹罗的牒文副本。”
  朱桂取了牒文,仔细看去,只见其上写着:“我朝混一之初,海外诸蕃,莫不来享……三佛齐隧生异心……倘天子震怒,遣一偏将将十万之师,恭行天讨,易如覆手……诚能省愆从善,则将礼待之如初。”
  “太祖早已有心清扫南洋障碍?重开通商通贡?”
  朱植等人心头一震。
  太祖坚持了多年的禁海之策,到了晚年,他竟也认识到了不对,甚至有心去改正,恢复至最初的样子。
  只不过,太晚了……
  在这份牒文发出去没几个月,太祖朱元璋便去世了。
  这或许,是太祖的遗憾。
  有了这一份太祖时期的牒文,朱允炆再想开通商通贡,恢复市舶司,那朝廷之上的压力便会小很多。
  之前朝臣动辄便是指责朱允炆违逆祖制,现在好了,朱允炆这一次是完全继承了太祖遗志,朝臣将无话可说。
  在朱允炆拿到这份文书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特意赶至辽王府,便是为了告诉辽王等人,海禁解除,恢复通商通贡,不仅符合大明国运,也是太祖心愿。
  隐含的意思是:
  解禁大海,虽然违背了祖制,但这件事真不怪我,说到底,也是你爹的意思……
  朱允炆正在与朱植等人交谈,突然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急步入殿,单膝下跪,双手托举一封信,高声喊道:“皇上,凤阳府八百里急报。”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人生腐肉(一更)
  云龙山蜿蜒起伏、状似神龙,昂首向东北,曳尾于西南。
  山北,是黄河。
  张显宗、宋礼、潘行、高巍、薛夏等一行人站在低矮的山上,看着涛涛河水,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再不行疏导,黄河大堤将有彻底崩溃之势!”
  宋礼抬了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连日来暴雨,急促得像是将人推到断头台!
  不,人已经在断头台了!
  高巍踢飞了一块小石子,咬牙道:“这鬼天气,简直是要人命。张大人,我们不能再赶路了,必须停下来想办法应对水患。”
  潘行也点了点头,面色阴郁地说道:“眼下已至徐州城南,徐州知府也应收到了话,马上会带人赶过来,不如便在这云龙山治理水患吧。”
  张显宗眼窝深陷,一脸疲倦,加上骑马时摔了两次,几乎要了他的命,可纵是如此,他依旧凭着极强的意志,站在这里。
  “黄河水太大,太重了。再这样下去,会死很多。”张显宗的声音有些沙哑,转头看向薛夏,道:“算时辰,徐州知府也该到了吧?莫不是安全局没送到消息?”
  薛夏眼神微微一寒,沉声道:“安全局送报,绝不会延误。”
  “呵,大人,安全局不会延误,可有人会延误。”
  高巍指了指北面。
  张显宗抬头看去,心中顿时一团火气。
  只见远处,铜锣开道,肃牌高举,高马在前,马车轻晃,在这之后,还有上百官吏整齐列队,缓缓而行。
  “这就是徐州知府戴万?!”
  张显宗咬牙切齿。
  如今黄河暴涨,水情复杂,可谓是千钧一发,可人家,依旧是官车徐徐,牌面朝天!
  “可惜……”
  潘行摇了摇头。
  高巍问道:“可惜什么?”
  潘行苦涩一笑,道:“可惜我等之中差一吏部大员,否则就以他的所作所为,足以撤掉他头上乌纱!”
  “呵,就因为他乘马车?以这样的理由,连弹劾的奏章都递不上去。他若是乘轿,你或许还可弹劾一二。”
  高巍嗤笑。
  明代初期,有着严格的乘轿制度。
  最初,官员只能乘坐素品装饰轿子,一至三品官员可以使用金饰轿子。
  洪武六年,朱元璋规定:老年官员或者残疾官员以及妇女才可乘轿,其他官员,一律车、马。
  在洪武后期,能享受轿子出行的,也只有朝廷三品以上官员。
  而眼下徐州知府虽然慢悠悠而来,却也只是马车而已,并没有违背朝廷规制。
  戴万到了山脚下,下了马车,带一干衙属官吏上山,见到张显宗等人,连忙上前行礼道:“徐州知府戴万见过张大人。”
  张显宗强压怒火,但却也无法发泄。
  戴万是地方知府,正四品,其上级是布政使司。自己虽是正三品,但也不过是工部侍郎,根本无权责问。
  僭越职权,是官场大忌。
  张显宗阴沉着脸,指了指涛涛黄河水,道:“张某奉皇上旨意,视察各地水道,如今水情严重,不知戴知府想如何应对?”
  戴万看着张显宗,低头恭谨地回道:“既然张大人奉旨前来,那戴某与一干官吏,自当听从大人差遣。一旦黄河引发灾祸,在下可是扛不住的。”
  张显宗眉头一皱,戴万的话什么意思?
  他扛不住,谁抗?
  难道说,他竟打算让自己背黑锅?
  当下水患还没出现,他已经在谋求退路,想着如何明哲保身了?
  “既然如此,那本堂便下令了。”
  张显宗没时间与戴万计较,看向黄河水,厉声道:“一、立即疏散徐州各府县与黄河堤坝两岸百姓;二,派人沿堤巡查,一旦发现险情,不得擅自退离,必须向我汇报。三,寻找一些了解黄河水道与周围水系的人,无论他们是官员还是商人,亦或是船工、匠工、农夫,我都要!”
  “四、将河南、山东、南直隶等黄河、淮河与所有水系、湖泊的舆图给我送过来。五、差人前往上游开封、下游宿迁,调查水情,以最快速度来报。”
  “一旦因为迁延,出了灾情,我问罪不了诸位,朝廷可以问罪!万望诸位同心,为两岸百姓,多尽一份力。”
  戴万听闻之后,转身对身后的官吏喊道:“还没听清楚吗?去办!”
  一众官吏纷纷离去。
  天越发阴郁,暴雨随时会再次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