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说,不就是狭窄了,挤一挤,坚持下,考完不就好了?
  可是,这考试,他不是考两三天就结束了啊,会试考试,往往要考七八天……
  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考试吧。
  明代会试考试分为三场,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每道二百字以上,《经》义四道,每道三百字以上,末能者许各减一道。
  其中《四书》义,就是大名鼎鼎的八股文。
  八股文的题目,都取自四书五经,能不能写好八股文,直接关系着你能不能中第。
  八股,指的是八个部分,即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这八个部分,都需要用排偶句来作。
  在束股末尾,还要写数十字或百余字的总结性文字,即大结。
  八股文被人踩了很久了,不仅后世人踩,古人也踩。
  比如朱标的老师宋濂,其形容八股文选出来的人才是这样的:“与之交谈,两目瞪然视,舌木强不能对”,想想那个样子,像不像白痴……
  明末顾炎武甚至直言:愚以为八股之害,甚于焚书。
  在他看来,秦始皇不过是烧了几本书,但八股文,却害了所有的学问,即所谓的“八股盛而《六经》微,十八房兴而二十一史废”。
  当然,八股文若只是垃圾,也没人会一直用了,毕竟朝廷也不是垃圾场。
  在后世吴敬梓的《儒林外史》中写道: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由此可见,八股文是诗赋的一种基础文体。
  理性地说道,八股文是存在着问题的,但直接将它与愚民、蠢民挂钩,是不合适的。
  设置八股文,本就是为了全面考察士子对经义的掌握程度,以及对文辞的提炼能力,在那个时代,未必是最好的一种方式,但确实是贴合当时时代的一种文体。
  说八股文桎梏思想,也不完全对,只能说有些人读书读傻了,把文章的格式,当做了文章的思想,格式有框架,所以就把自己的思想也框住了。
  那没办法,是你把自己套进去的。
  明清多少厉害人物不是通过八股文考出来的?
  解缙、杨荣、杨博、王守仁、于谦、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等等,谁不是经过八股文出来的?
  他们没有愚蠢,也没有被桎梏,因为他们清楚,八股文是有格式的,但思想是没有格式的。
  很多人在八股文中,有意无意地插入了自己的观点,写出了精彩的文章。
  如王守仁的八股文:
  彼之所为者,惟以:
  理欲无并立之机,而致命遂志以安天下之贞者,虽至死而靡憾。
  心迹无两全之势,而捐躯赴难以善天下之道者,虽灭身而无悔。
  读之令人惊叹。
  第一场考完之后,便是第二场考试:试论一道,三百字以上,判语五条,诏浩表内科一道。
  之后是第三场,试经史策五道,未能者许减其二,俱三百字以上。
  在科考的考场上,有着相对的公平。
  不管你是内阁大臣的儿子,还是平民百姓的儿子,无论你家财万贯,还是一贫如洗,只要你来到这里,那大家就在一个水平线上。
  高下优劣,皆看文章。
  杨士奇行走在贡院之中,时不时停下脚步,看看举人所答之作,或点头,或摇头,然后走开继续巡视。
  夜晚来临时,号房中点起了蜡烛。
  在刷刷的笔端,在蜷缩的身体,在对星空凝望的沉默,在低头的呢喃,在一个个孤独而摇晃的灯火之下,是怀揣着报国之志的举子。
  武英殿中,朱允炆将奏折处理完毕,吩咐双喜呈送通政司,然后起身走出了武英殿,对刘长阁询问道:“贡院那边可还顺利?”
  刘长阁回道:“禀皇上,一切顺利。”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四书》义中有一题,为解缙所出,名为一匡天下,呵呵,你可知何意?”
  刘长阁惭愧地摇了摇头,道:“皇上,臣虽识一些文字,但终归没什么学问,不知其意。”
  朱允炆背负双手,看着远方,轻轻说道:“一匡天下出自《论语·宪问》,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
  “孔子认为,管仲虽然先辅佐子纠、后辅佐齐桓公,行为有失,但以其功劳来论,天下受用,便是最大的仁。刘长阁,你的仁,还在朕这里吗?”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安全局刘长阁的背叛
  朱允炆的声音轻松和气,淡然如水。
  但此时的刘长阁已浑身颤抖,畏惧地看了一眼朱允炆,连忙跪了下来,头骨与地面猛地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声响:“皇上,臣有罪!”
  朱允炆用余光扫了一眼刘长阁,然后看向空中一朵如马的白云,说道:“有罪的是朕吧,太过信任你们,反而被你们一个个都蒙在鼓里,呵呵,朕这个皇帝,就是个聋哑人啊。”
  刘长阁听着这诛心的话,砰砰地叩头,额头已染了血,还在那叩个不停,喊道:“是臣等错了,还请皇上治罪!”
  朱允炆皱了皱眉头,看向刘长阁,冷冷说道:“说吧,把事情交代清楚!”
  刘长阁低着头,挣扎了下,说道:“两个月前,臣拿了晋商八千两银子,他们希望可以通过安全局,从大同通关进入北地。”
  朱允炆微微眯起眼,道:“八千两就足够收买你通关,那再给你八千两,是不是便可以取走朕的头颅了?”
  “皇上,臣绝无犯上之意,万死不敢冒犯圣颜。只是一时财迷心窍,才禁不住诱惑……”
  刘长阁脸色煞白,又是后怕,又是后悔。
  朱允炆冷笑一声,问道:“只是银子吗?”
  刘长阁吃惊地看着朱允炆,低下头,艰难地说道:“还有,一位女子。”
  “一位女子?什么身世,为什么不敢说?”
  “是,是一位歌妓。”
  刘长阁有些痛苦地说道。
  在明代,若只是逛逛青楼,喝个酒,听个曲,放浪形骸,鬼哭狼嚎,没人理你。若你想要把女子赎回家当老婆,那最好是先有辞职不干的心理准备。
  大明禁止官员迎娶青楼女子。
  当然,很多达官贵人喜欢,非要带回家当个小妾,那也是可以的。
  不过这种小妾的命运,通常都不好。
  家庭地位差,受人欺负多,过上两三年,人老珠黄之下,基本上也只剩下独守空房,寂寞深秋。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青楼女子,宁愿孤老终身,或委身于小门小户,也不愿进入官宦之家的缘故。
  刘长阁身为大明安全局的指挥史,位高权重,巴结奉承的官员自然不在少数,甚至一些官员半夜找到刘长阁,指天发誓效忠。
  官员能给是刘长阁的是忠心,可忠心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无色无味,还不稳定,说不定今天是固体,明天就进化成空气了。
  刘长阁对这些人,是有些不屑的,但仔细算算,养一条狗也不过一个馒头而已,用不了多少成本,还能帮自己看门,所以,刘长阁是在经过了坚决拒绝、拒绝之后,也开始默许。
  安全局也经常被人弹劾,比如南直隶地区的一些知府,便弹劾安全局分部缺乏监督,所谓的“中饱私囊,胁士绅以罪名,逼其献出田产”,结果惹得朱允炆大怒,下令安全局整顿,并将那几个害群之马抓了回来,交给刘长阁处置。
  刘长阁也没客气,直接砍掉了两颗脑袋,然后让人用石灰腌制,呈送各地安全局分部,并警告所有人,若不按规矩办事,这就是下场。
  只不过,手中有权,又缺乏监管,只寄希望于这些人都有崇高的道德修养,能抵抗各种诱惑,那是有些不太现实的。
  清廉如水的人,只能喝水,他喝不了几次酒。
  但给朝廷办事的人,多是很喜欢喝酒的男人。
  不到一年的时间,安全局的问题越来越多,直至出现了欺上瞒下,直至朱允炆了解到,就连自己最信任的刘长阁也参与其中!
  锦衣卫名声不好,东厂名声也不好,说到底,这与权力缺乏制衡有着直接关系。
  朱允炆不希望安全局烂了根子,决定早点打打农药,除除害虫。
  “安全局,肩负责任有多重大,你十分清楚!朕当初选你来作为指挥史,看重的便是你仁义忠诚!可你告诉了朕,仁义忠诚,是会变的!你让朕很失望!”
  朱允炆脸色阴沉,招了招手,安全局指挥同知顾三审、熊武成走至近前,跪在刘长阁身后行礼。
  “刘长阁!”
  朱允炆冷冷喊道。
  “臣在!”
  刘长阁面色凄然地回道。
  朱允炆厉声道:“安全局指挥史刘长阁,弃君恩、国法于外,揽金钱、女子于内,以身试法。特革去指挥史之职,贬为经历司经历,发至大宁,调查大宁一线官商走私之事,若无所获,便留在大宁充军,无需回来了。”
  “顾三审暂行指挥史职权,升指挥佥事薛夏为指挥同知。自上而下,整肃安全局,一旦发现有贪污、勾连官商,恶意欺压士绅者,一律踢出安全局,送至刑部或地方衙门,按大明律问罪。”
  说完,朱允炆便甩袖而去。
  刘长阁猛地叩头,喊道:“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顾三审与熊武成等看不到朱允炆身影时,才站起身,将刘长阁搀扶起来。
  “刘老大,当初兄弟便奉劝过你,那女子不过是商人给你设的局,你还不信,如今被皇上责怪,没掉脑袋已是天恩浩荡了。”
  顾三审有些叹息。
  他是刘长阁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如今得势,却丝毫没有得势的威风,而是一如往日。
  刘长阁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血,咧了咧嘴,道:“兄弟我是那种见了女人就动不了的人吗?自然知晓那女子是商人的手段!只不过,我有留下她的理由。”
  “什么理由?”
  熊武成连忙问道。
  刘长阁叹了一口气,说道:“十二年前,捕鱼儿海混战之中,有位兄弟为我挡了刀,没挨过去,死在了北地。我只知他来自山东威海卫,名为李大五。战后我曾去威海卫找过,却知得知他的家人回了兖州,我追至兖州,找寻数月,也没有其消息。”
  顾三审了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其他分部之人,你每月过问不过一两次,兖州之事,你却时常问询,看来,你一直都没放弃找寻他的家人。”
  刘长阁微微点了点头,肃然道:“没错,李大五救过我的命,他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有为他们养老送终,赡养子女的责任!”
  “可也不能这么巧吧,那女子竟然是?”
  熊武成难以置信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