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看着何福,此人虽近五十,却貌如四十出头,威武不凡,倒是脸上,挂着一道如长虫刀疤,令人视之畏惧。
  “何福,朕记得你也是凤阳人?”
  朱允炆轻声问道。
  何福心中一热,回道:“臣确系凤阳人。”
  安徽凤阳,龙起之地。
  朱允炆笑道:“看来,你与朕、太祖,也算是本家喽。”
  何福忙道:“臣不敢。”
  朱允炆哈哈笑过,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洪武初年,你便因功升金吾后卫指挥同知,后随颖国公傅友德征讨云南,升为前军都督府督佥事。洪武二十年,随凉国公蓝玉出塞攻击北元,在捕鱼儿海之役中取得大胜。洪武二十四年,讨伐越州叛蛮阿资,攻破叛军。”
  “洪武三十年三月,水西蛮居宗必登等作乱,你带兵讨平之。十一月,为征虏左将军,随西平侯沐春讨麓川叛蛮刀干孟,降其众七万,麓川地悉定!朕没记错吧?”
  何福感动至极,几乎流泪。
  大明千万之事,自己何德何能,竟被皇上记在心中!
  “皇上,此乃臣子分内之事!”
  何福红着眼喊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朕记得你的功勋,也知你疲倦,此番从云南赶赴京师,原本是应领赏受封,可朕需要你去做一件事,离开京师一段时间,你可愿意?”
  何福肃然道:“皇命所指,臣万死不辞!”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既如此,那何福听命!”
  “末将在!”
  何福单膝下跪。
  朱允炆威严地说道:“朕命你率三千京军,前往江西广信、饶州、万年三地,名为弹压地方,鞭励国策施行,实则……”
  何福瞪大眼,看着朱允炆那得意的笑容,不由打了个哆嗦。
  难道说,江西没有叛乱,只是皇上的一个局?
  “可明白了?”
  朱允炆问道。
  何福喊道:“臣保证完成任务!”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明日上朝,三日后由长江而上,过鄱阳湖进入饶州,剩下的事,朕便交给你了。”
  何福立下军令:“若不能完成任务,臣以死谢罪!”
  “哈哈,不至于如此严重,只不过你要记住,此事保密,不可走漏风声。”
  朱允炆叮嘱道。
  何福自是答应。
  翌日朝会,朱允炆下旨,封何福为宁远侯,并令其出江西,镇守地方,同时给江西都司传话,清丈队与农税司所遇士绅阻碍,有权调动都司人马适当处置。
  加上江西布政使的更替,更让朝堂百官看清楚了朱允炆施行国策的决心,不得不收起了弹劾奏章。
  经过几个月的认识,大家也看清楚了朱允炆,虽然仁慈和善,且能取群臣之言,但却极有主见,凡他认准的事,不彻底推行不算完。
  这个时候再为那些士绅说话,攻击国策,那自己很可能摘下乌纱,换上斗笠,去清丈土地了。
  与士绅送来的那点好处相比,自己的官位还是更重要。
  三日后,何福出发了,不仅带走了三千京军,还带走了三百工匠,就连火药局的人也带走了二十人,乘着东风,沿长江逆流而上,直奔鄱阳湖而去……
  第九十六章 新式炉子,创新难的原因
  坤宁宫。
  马恩慧正在陪朱文奎戏耍,宫女与太监也围在一旁,其乐融融。
  便在此时,一名太监走了过来,禀告道:“启禀皇后,兵仗局掌印太监到了。”
  “哦?本后不记得传召兵仗局,缘何来坤宁宫?”
  马恩慧有些疑惑。
  “是朕让他们来的。”
  朱允炆走入坤宁宫,众人跪了一地,马恩慧轻施一礼,便看到兵仗局的太监跪在外面给自己行礼,地上还放着一些红布遮盖之物。
  “把东西搬进去吧。”
  朱允炆轻声说道。
  兵杖局掌印太监梁修连忙命人抬起东西,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坤宁宫主殿内。
  朱文奎走向朱允炆,稚嫩地喊了一声:“父皇,那是何物?”
  朱允炆将朱文奎抱了起来,笑道:“那可是好东西,我们一起去看看。”
  马恩慧进入殿内,梁修在朱允炆的示意下,将红布取了下来,显露出了三个火炉。
  火炉类四方形,外面被漆为朱红色,底部设置有一个长方形抽屉,负责收集煤灰,中间设炉篦,以铁栅支撑,负责承载煤炭,上面有厚重的铅铁覆盖,再上面有小口,小口之上,还有一重铁片覆盖。
  火炉上侧向外延展了部分,可以摆放一些器物。邻近火炉顶部的后侧壁上,设计有排烟口、热水箱室、进出水口。
  在一旁,还有一些铁皮围城的小烟囱,一排管子组合而成的,如同栅栏的器物。
  马恩慧仔细看着,怎么也看不明白,看向朱允炆,问道:“这个铁疙瘩是什么?”
  朱允炆轻轻一笑,说道:“这个,可是我们发财致富的好东西,嗯,便叫它暖室火炉吧。”
  “暖室火炉?”
  马恩慧低头看了看,疑惑地问道:“虽与寻常火炉不同,但暖室,如何暖?”
  朱允炆微笑着说道:“此时春日,天已算不得寒,其作用难显。不过既然皇后想要试一试,那你们便组装好,加上水吧。”
  梁修等人领命,麻利地将烟囱拼接好,然后选择了一处墙壁,凿出小洞,将烟囱探出,烟囱端处弯曲朝天,以防烟雾倒灌。
  在对接好暖气片之后,安排人注水,又取出新式的蜂窝煤,在外面以木炭引燃之后,钳入炉膛内,上面蹲上铁皮制造的热水壶。
  在收拾妥当之后,兵仗局的人只留了三个蜂窝煤,便行礼退下。
  朱允炆命人将房门关上,然后坐在桌案后,对一知半解的马恩慧说道:“自从承乾宫出事之后,朕便吩咐兵仗局的人制造了这暖室火炉,只不过他们连铁皮都不会批量制造,让朕很是失望。”
  “批量制造,铁皮如何批量制造?难道不是一点点敲出来吗?”
  马恩慧满是疑惑地问道。
  朱允炆随手端起茶碗,轻轻搓碰着茶盏,说道:“皇后,很多想法都来自于生活,这铁皮批量制造之法,也是如此。”
  “如何?”
  马恩慧凑到近前,询问道。
  朱允炆轻轻抿了一口茶,对马恩慧说道:“皇后不是见过擀面吗?将面团比作铁块,趁其尚未完全坚硬,擀出来不就好了,这有何难?”
  “啊?这?”
  马恩慧有些木然。
  是啊,皇上说得没错。
  面团可以擀出面皮,那铁团为什么不能擀出铁皮?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啥就没人想到过?
  马恩慧虽然不懂冶铁,但也清楚,打铁往往是烧出铁水,铸造模型,然后打造器物。可如果将铁水倒入料斗,在配以辘轳铁碾,很容易便会弄出铁皮来。
  只需要修理下边缘,然后合围,不就是铁皮烟囱了吗?
  “至于煤炭,朕就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用细碎煤炭,就不能完全碾碎,混合黏土,打造成块吗?在这皇宫中,砖块砌垒还少吗?都知道把泥烧成砖,为啥就不知道把煤也造成砖式、块式?非要弄个火盆、火柜、火炉,往里面丢煤块吗?”
  朱允炆揉了揉眉心,有些郁闷地问道。
  马恩慧吃惊地看着朱允炆,又看了看不远处摆放的蜂窝煤,叹息道:“和皇上一比,臣妾只觉得愚钝太多。”
  朱允炆示意马恩慧坐下,然后说道:“不是你愚钝,而是,我们大明的人,缺乏新意,缺乏寻找新意的动力。”
  若朱允炆只是一个大明天下土生土长的子民,一个打铁匠,那他将一日复一日地挥动锤子,打造器物。
  绝对不会问出煤炭为什么是块状,而不是饼状的问题,也不会想出,铁皮原来是可以碾出来的,而不是敲出来的。
  时代的局限性与生活的重复性,让他们没有心思去寻找新的突破可能,甚至在意识里就认定了,祖传的手艺是最好的。
  说来可怜,几千年的历史,发明无数,但深究到底,真正是为了发明而发明的科学家,太少太少。
  除了伟大群众的智慧结晶与沉淀外,一些发明,只是来自于各种各样的“意外”。
  如火药,是炼金术师的意外。
  从原因上来说,绝对不是中国人缺乏智慧的问题,而是封建时代,根本就不具备创新的大环境,也缺乏新鲜事物的市场。
  就拿一个酒精来论,明明是酒的提纯物,就这样还被人误以为可能是毒药,不敢尝试,若不是军营士兵经常受伤,想要验证酒精的作用,估计二王只能往自己身上割一刀子了。
  再比如,兵仗局下的火药局,几次研究火铳改进,虽没有取得巨大突破,但相对于洪武初期的火铳而言,其射程与威力是提升了一些的。
  可兵仗局给予的奖励是什么?
  哦,没有奖励。
  至于他们改进了,那不是他们应该做的吗?
  没有激励机制,没有鼓励,也没有好处,谁费心费力搞研究去?
  不怪马恩慧。
  故步自封是小农经济为主封建王朝的常态,他们习惯于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虽然偶尔会站在高处眺望下远方。
  但他们的脚,不会离开。
  朱允炆想要改变这一切,想要赋予人们想象与创新,可以现在的教育来看,难,太难了。
  只有四书五经,没有数理化啊。
  朱允炆苦涩地摇了摇头,看向那烧开的壶水,水蒸气顶开了壶盖,壶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声响,如汽笛的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