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城外王家堡毒打农户的事,大家应该有所耳闻吧。那农户的儿子,便是都司手下的大头兵,家属司得到消息之后,都司平安亲自出面,不仅让那地主赔偿了十两银子,还公开给农户道歉,承诺永远不会再伤害农户呢。”
  “这件事,见证的人可不是少数,听闻家属司在这两个月中,已处理了三百余件事。家属司能不能管事,管不管得了事,大家都不是瞎子聋子,问问便一清二楚。至于御钱,都司所辖大军出了细则,风寒之类的小病,不动用御钱,若是花费累计超出三两银子,则可向都司衙门申报。”
  “只要拿出大夫开的药方,收费单据,都司衙门当场便会支付一半费用。刘大棍子的父亲身染重疾,不能下床,前几日病死了,刘大棍子拿着家里赊长春堂的账本,都司衙门二话没说,直接给了十二两御钱。要知道,这账单可是五年来的花销,不在新军之策生效之后啊。”
  “兄弟们,我倪琼没什么本事,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皇上所施行的新军之策,是为了我们好。如今新军之策只剩下十日便会截止,错过,便要再等十年!”
  “十年啊!说不定在这十年中,我们已经死了!我还有父母妻儿,就算是死,也想给他们留下点什么。我意已决,将归顺都司平安,你们若当我是兄弟,便不要阻拦,若不将我作为兄弟,直接禀告燕王便是,我倪琼,也不会怪你们!”
  倪琼一席话,让营帐内的所有人沉默了。
  原本,大家是相信朱棣的,是相信新军之策不可持久的,可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新军之策没有出现半点颓废之势,反而不断克服问题,取得了良好成效。
  听说一些老兵想要退役回家,平安直接安排,还组织了一场送行,以高规格的军礼送别老兵,感动的老兵痛哭流涕,发誓若有战事,只要一个召唤,自己马上返回军营。
  新军之策解决了很多看似不可能的问题,而朝廷的钱粮似乎耗不尽一样,无论是御钱,还是家属司,亦或是军饷,退役费用,竟没短缺过一个人。
  这些事,都传入了大家的耳中。
  毕竟,再怎么特训,朱棣也不可能让所有人两个月不出营地吧。何况平安代表天子,偶尔会带东西慰问燕王三卫,随行的人自然会与三卫谈起新军之策的事。
  十一月底是新军之策的截止日期,错过便需再等十年的消息,便是平安在慰问燕王三卫时亲口说的,并讲述了其中的原因:后勤补给线一旦确定,再作调整将会耗费颇多,影响大局。
  忠告燕王三卫,若是在最后时间之前不加入新军之策,那原本准备给燕王三卫的所有物资,都将会送往大宁,日后十年,这条补给线便归属大宁所有。
  这个消息,自然引起了燕王三卫的慌乱。
  人心浮动之下,大明安全局的人趁机行动,将三卫百户的出身调查了一清二楚,挑选上有老,下有小,且追随朱棣时间较短的百户作为策反对象。
  百户倪琼,便是其中之一。
  “百户大人,我们跟你一起走!”
  有人站了起来,声音略显苍老。
  “我也跟你一起走!”
  “我也去!”
  “我们也去!”
  营帐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倪琼满意地起身,肃然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明日便一起去投奔都司大人,加入北平卫,一样为大明效力!”
  “好!”
  众人约定,悄然散去。
  燕王府。
  朱棣最近有些上火,嘴角起了两个燎泡。
  朱允炆任命铁铉为济南都司,命长春侯耿炳文率五万京营精锐前往河北之地,整训真定、保定、河间三府之兵。
  这些消息朱棣是清楚的,而无论是真定、保定、河间这三座重镇,还是水陆要冲济南,都是自己南下的障碍。
  更要命的是,朱允炆竟将济南府设置为了北征后勤大营,要求将物资储备,存放于济南府,而这也就意味着,日后的北平府,将不会再存有大量的军粮。
  一旦自己起事,以北平府少量的粮食,根本不足以支撑大军三个月的口粮。若是三个月内攻克不了济南,那将面临无粮可用的处境!
  虽然镇守济南的是声名不显的铁铉,但在真定、保定、河间三地的耿炳文可不是简单人物。
  长春侯耿炳文,这位老将极为擅长防守。当年朱元璋与张士诚大战的时候,耿炳文便坐镇长兴,坚守十年之久,硬是让张士诚无可奈何,徒呼嗬嗬。
  朱棣可没有把握攻克耿炳文控制下的三府之地!
  而最让朱棣头疼的,便是新军之策,自己可以搞反宣传,搞洗脑,可平安也可以搞宣传啊,加上这个家伙头上还顶着代替“天子”巡视卫所的头衔,没人可以拦得住他进入三卫大营。
  新军之策如火如荼,朱棣却如坠冰窟。
  局势一天天变化,军心越发不稳,再这样下去,不用等两年,就是半年,军心也散了。
  “不好了,不好了!”
  丘福慌慌张张喊道。
  朱棣眉头一皱,看着没有规矩的丘福,冷眼喝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丘福脸色苍白,手有些颤抖,对朱棣说道:“三卫中有五百余人出营投了都司衙门,平安已将其编入北平卫,其中还有三个是百户。”
  “什么?”
  朱棣猛地站了起来,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王爷,王爷!”
  丘福高声喊道。
  燕王府一片大乱,大夫诊断之后,只说是急火攻心,忧虑过度引发的昏厥,只需静养一段时日便可。
  王妃徐仪华亲自照料朱棣,见朱高炽、朱高煦、张玉、朱能等人在房间坐立不安,便让众人外面等待。
  朱高煦在门口,面色冰寒,咬牙切齿,说道:“这些混蛋,素日里对他们那么好,竟然在这时候反了出去!不杀他们,不足以震军心!”
  朱高炽摇头,驳斥道:“如何杀?他们现在不我们的人,而是平安的人!再说了,五百多人,你能杀的过来吗?”
  “再不杀人,三卫就全跑光了!”
  朱高煦不甘心地喊道。
  朱高炽也清楚这个问题,只是,杀人未必可以解决问题,反而会引发三卫恐慌,让其加速倒向平安。
  “金先生,当下之局,如何是好?”
  朱高炽对金忠请教道。
  金忠哀叹一声,有些苦涩地说道:“三卫军心,恐怕难收。为今之计,应马上封锁三卫大营,过了新军之策最后之期,事态便可好转。”
  “封锁大营容易,只是若平安以天子令,强入三卫大营,如何是好?”
  朱高炽皱眉。
  金忠思索了下,缓缓说道:“那便当着平安的面,演训新军,不作休息,不给平安说话的机会。”
  朱高炽看了一眼张玉与朱能,两人连忙抱拳,匆匆离开燕王府。
  北平,都司衙门。
  倪琼等五百余人,纳了投名状,将张玉、朱能挑拨三卫敌对朝廷,预谋造反等事全部交代了出来。
  平安、盛庸紧急召张昺前来,三人商议对策。
  张昺沉吟许久,才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一旦处理不当,将会引发大战。最好是送报京师,由皇上定夺。”
  盛庸摊开山河舆图,凝重地说道:“纵是八百里加急,消息来回,也要十日了。而这十日之中,一旦我们走漏消息,燕王必有所动作,到时候我们再想动手,恐怕就晚了。”
  张昺有些犹豫,说道:“话虽是如此,但张玉、朱能毕竟是燕王手下最强悍的将领,军中素有威望,一旦抓走两人,如何保证事态不急转直下?再者,如此大事,没有皇上旨意,一旦出了差错,怪罪下来,谁来承担?谁能承担?”
  平安看着争论不休的张昺与盛庸,敲了敲桌子,肃然说道:“抓张玉、朱能,一切责任我来承担。为避免燕王三卫动-乱,盛庸严控北平府,我亲自去抓人!”
  第三十九章 朱棣还是疯了
  雷厉风行,当机立断,是平安的风格。
  平安在收到倪琼等人的供词后,不到三个时辰,便调动了三万北平卫精锐,以雷霆之势,包围了燕王三卫,亲自进入大营,将正在训话的张玉、朱能给抓了起来。
  张玉、朱能的亲卫想要阻拦,平安一声如雷怒吼:“谁敢动手,便是与谋逆之人同党,诛灭三族!”
  谋逆之罪,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
  没成家还好,为义气死了也就死了,不牵连别人。可成家的人,谁会为了义气,葬送一大家子?
  加上平安所带的人手,皆是人高马大,武器精良,准备充分,一旦开战,没有准备的燕王三卫只能如待宰羔羊,任人屠戮。
  平安一剑斩断了桌案,喊道:“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皇上为了新军之策,殚精竭虑,日夜操劳!谁若是敢对不起皇上,敢对抗朝廷,那休怪我平安不客气!别说是指挥佥事,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问问我手下兄弟,答不答应!”
  数万精锐之师,身穿明亮的盔甲,手持锋利的武器,士气高昂,耀武扬威地从燕王三卫大营离开,整个过程中,竟没有半点喧哗,没有半点嘈乱。
  有序的,沉默的。
  也是强大的!
  张玉、朱能被抓,让燕王府的朱高炽、朱高煦等人惊慌失措,金忠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朱棣麾下有不少厉害的战将,如丘福、潭渊、柳升、张玉、朱能、观童、卢振等,但论统御力而言,张玉、朱能堪称最强。
  如今张玉、朱能被抓,意味着燕王三卫失去了最强的指挥将领。而更为严重的是,燕王三卫人心浮动,濒临解体,五百余人叛出三卫,投奔都司衙门便说明了这点。
  “进来吧,王爷醒了。”
  徐仪华眉头紧蹙,拉开门,对拿不准主意的众人说道。
  众人连忙进入房间,朱高炽将平安抓走张玉、朱能的消息告知朱棣,朱棣靠坐在床上,眼窝深陷,疲倦不堪,叹息道:“你们怎么看?”
  “父王,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起事!”
  朱高煦连忙说道,阐述着自己的看法:“当下朝廷步步紧逼,削藩意图已昭然若揭。我等不能坐视屠刀斩落,应趁此机会,以救出张玉、朱能两位将军为由,调动三卫,拿下北平府!”
  朱棣目光中透着隐忧,看向朱高炽,问道:“你的看法呢?”
  朱高炽叹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道:“父王,事已至此,我们当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引新军之策入三卫。”
  “大哥,你糊涂啊!”朱高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质疑道:“若能引新军之策,还需等到今时今日?”
  朱高炽没有理睬朱高煦,看着朱棣,凝重地说道:“儿臣分析过朝廷之策,也调阅过朝廷在北平府周围的所有布置,只看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朱棣问道。
  朱高炽认真地说道:“皇上知道我们要反,但却不希望我们反。”
  一旁的袁荣讥笑出声来,说道:“什么叫知道我们要反?若朝廷知晓,那大家此时就应该被废为庶人,或羁押京师,又怎会安然待在这里?不希望我们反,又是何意?难道皇上宽宏大量,想要以仁来感化我们?让我们归心朝廷不成?”
  “你闭嘴!”
  朱棣冷冷喝道。
  袁荣脸色一阵难看,但却不敢再说话。
  朱棣闭上眼,问道:“金忠,你如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