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顾九卿只是被收押,还走了审讯流程。
  事到如今,杨清雅没有狡辩抵赖:“陛下,是儿媳被怨憎蒙了心,才会在佛经上动手脚,企图顾九卿触怒太后。儿媳满怀欣喜嫁给太子,正值新婚燕尔,却要遭受莫须有的非议,儿媳一时气不过才会昏了头。此事皆是儿媳胆大妄为一人主张,还请陛下降罪。”
  杨清雅所谓的认罪,只是她用一篇抄写错误的百业经换了顾九卿亲手抄写的那份。太后信佛,必不能容忍一篇出错的佛经,被气晕便情有可原。然而,其间真正的缘由她是绝不能认。
  否则,必是抄家灭族的灾祸。
  事情看似明了,魏文帝以太子妃无德将其幽闭东宫别殿。但,也并没下令释放顾九卿。
  司马睿对魏文帝的处置心有不满,还想说什么,却在触及到魏文帝异常危险且狠绝的目光时,惊得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将即将溢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第62章
  原本以为司马睿查明白事情原尾, 顾九卿定会被无罪释放。结果,魏文帝只是不痛不痒地罚了太子妃幽禁,却没立即放人, 惊疑之间,也不知施氏脑补了什么, 吓得脸色一白。
  “这……陛下究竟是何意?”施氏颤声道,“这本就不是九卿的错,怎么还不放人?”
  顾显宗眉头深皱,面色并不比施氏好多少。
  圣心难测。
  年老的臣子,尤其是在那场权力大清洗下侥幸活下来的老臣, 都清楚太后为何会因为百业经而晕倒,太后倒底是一介年老妇人,且吃斋念佛多年, 不似魏文帝那般冷血无情,知道被人拿百业经影射当年那场血腥杀戮,自然大受刺激。
  可无人敢说出来。
  就连杨家人也不敢为太子妃求一句情。
  就算这位陛下近年表现的温和有血肉,可谁也不敢忘了陛下骨子里的冷血无情与狠辣。
  *
  芳菲院。
  窗明几净,顾桑靠坐在窗边,手托香腮,出神地望着满院盛开的桃花,绯色桃花灼人眼, 诚如许嬷嬷所言,芳菲院的桃花确乃一大美景,丝毫不逊色于昭南院的梅花之景。
  然,她无心欣赏美景。
  视线越过满院桃花, 落在对面的昭南院,傲骨白梅早已凋谢, 院中的下人也不知躲到哪儿偷懒去了,昭南院的主人不在,竟比往日更冷清了些,似乎都感觉不到人气儿。
  良久,她收回视线,目光怔怔地落在手腕上的琉璃手镯。
  看着看着,竟被她品出了一丝睹物思人的意味,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顾九卿被御林军带走前,曾告诉她,妹妹无须担心。见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本不该担心,可一颗心总是空落落的。
  顾桑想起那日在主院外偷听到的话‘太后是建原一年开始信佛’,也就是魏文帝登基第一年开始信奉佛法,究竟是何事让太后开始转变,由一个不信佛的人开始信佛。
  也或者,是魏文帝登基前发生了何事。
  原书中并没提过魏文帝这个皇位是如何来的,如果不是从先帝手中继承,那便是……夺权。
  而这个朝代对魏文帝登基前的事似乎讳莫如深,原书剧情也没详叙。
  顾桑忽然意识到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自己好像并没将《女帝》一书看完,只看到女主登上帝位,后面还有十数章方才结尾,正文完结后还有几章番外。
  难不成女主真正的来历在原书末尾才有所交代?
  哎,早知道就该看完整了。
  及至中午,顾桑和施氏带着吃食和衣物去天牢探监。顾显宗提早打点过,又有司马睿的默许,狱卒并未为难她们,轻易便放她们进去了。
  天牢并非甚么好地方,关押着诸多犯人。光线阴暗湿冷,空气里散发着难闻的鲜血味。
  一路所过,牢房里被刑讯过的犯人身上遍布各种烧伤鞭伤,瞧着分外可怖,时不时窜出几只老鼠蟑螂在脚边打转,顾桑不害怕老鼠,唯独恶心蟑螂,她强忍着才没有尖叫出声。
  施氏尚没见到顾九卿,便已经红了眼睛。
  这是施氏第二次踏足天牢,第一次还是十二年前,施家阖族被关押在这里,当年送别父兄家人的场景历历在目,时隔多年,她的爱女又因当年事被下了狱。
  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无助感再次席卷全身,施氏的身子一阵晃荡,顾桑赶紧扶住她,话语关切:“母亲,没事吧?”
  施氏脸色发白,摇了摇头。
  顾九卿单独关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他身上穿着离家时的那身白衣狐裘,纯白如雪,并未被污染半分,与周遭的污秽肮脏格格不入,自成一世界。他安静地坐在草垛上,闭目养神,那般优雅惬意的模样让人恍然觉得他并非身在牢狱。
  顾桑看着他,轻声唤道:“大姐姐。”
  顾九卿闻声睁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目光落在她和施氏身上:“我很好,你们不该来这里。”
  施氏见他衣裳整洁如初,显然没被用刑,心里稍稍安慰了一些,可听他这般说,又止不住的心酸,哽咽着道:“九卿,我的儿,你受苦了。”
  只一句,便泣不成声。
  施氏鲜少有此脆弱时刻,女儿本该千娇万宠的长大,因她粗心大意沦落为乞儿,风餐露宿两年,好不容易被找回过了几年好日子,又被人害进牢里。
  虽说女儿无辜,可谁也不知道那位陛下如何想的,还不知道顾九卿要被关押多久。
  顾九卿起身,走到施氏面前:“母亲,清者自清,我不会有事,莫要为我伤了身子,不值得。”
  语气依旧淡漠如斯,但话语间隐隐多了一丝对施氏这位母亲的慰藉。
  施氏一把抓住顾九卿的手,心痛不已:“傻孩子,你我是血脉相连的母女,何谈值与不值,纵你不好,当母亲的又如何能好?只有你安稳无忧,母亲才会事事如意,才会身体康健。你放心,母亲一定会想办法尽快将你救出去。”
  顾桑眸光微闪。
  母女?
  顾九卿并不习惯被施氏碰触,略一抬手,像往常那般拂开。
  施氏显然早已习惯顾九卿的冷淡,也不在意,抬袖擦了擦眼泪:“瞧我,当娘的还没女儿坚强。”
  顾九卿淡漠地看了一眼施氏,见施氏双眼红肿,略阖下眼。
  施氏絮絮叨叨同顾九卿说着话,但大多都是施氏在说,顾九卿偶尔回应两声。
  陌花默默地将食笼里的饭食摆出来,顾桑则拿起箸筷递给顾九卿,催促道:“大姐姐,这都是母亲亲自做的,快趁热吃吧。我也做了一些可以放置的糕点,放在另外的食盒里,大姐姐可当宵夜。”
  说罢,伸手指了指草垛边另一个食笼。
  施氏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催道:“快尝尝。母亲已经许久未进过厨房,也不知厨艺退步没?”
  施氏出阁前,极擅厨艺,只是嫁人后囿于中馈及后宅妻妾斗法,便鲜少亲自下厨。
  顾桑扬唇,不吝夸赞道:“母亲做的,定然味道极好。”
  顾九卿手握著筷,淡淡地扫了一眼顾桑,夹了块清蒸武昌鱼,在施氏期盼的目光下,缓缓放入嘴里。
  鱼肉嫩滑鲜美,入口细腻。
  顾九卿颔首:“味道确实不错。”
  清蒸鱼是顾九卿最喜欢吃的,施氏蒸废了四五条鱼方才找回曾经的厨艺,做出此等美味。
  施氏喜道:“不错便多吃些,牢中不比家里……”
  一顿,施氏心里霎时跟针扎似的难受,九卿遭此无妄之灾,为娘的竟不能第一时间救女儿出狱。
  顾九卿慢慢地吃饭,举手投足间端的是一派矜贵优雅,晦暗血腥的天牢并没影响到他用膳的舒适,仿若自家那般悠闲自在。
  这般状态倒不像坐牢。
  司马睿主审此案,有男主在,肯定不会让女主受刑。
  这点倒是不用担心。
  顾桑环视一眼森冷的牢房,男主想要改善天牢里的吃食住宿怕是不能,那样太惹眼,男主无法明目张胆地给女主优待。
  女主身中寒毒,极度畏寒,肯定受不得天牢里的潮湿,也不知是否会诱发寒毒发作?
  顾桑眸眼里腾起一抹忧虑。
  好在带了足够御寒的衣物和被褥,且顾九卿被抓当日,本就穿的厚重,即使回暖的春日,依旧身穿冬日的御寒狐裘,想来是稍微抵挡了一些牢房里的湿冷之气。
  陌花将厚被褥铺陈在草垛上,又将衣物放在干净的被褥上,方才垂首侍立在旁。
  “大姐姐,如果冷的话,切记要及时加衣,莫要受寒。”顾桑动了动唇,细心叮嘱。
  顾九卿唇角往右边一扯。
  待用完膳,陌花收拾残羹剩汤之际,顾桑偷偷往顾九卿手里塞了一个黑色药瓶,抽手的瞬间,她感觉到冰凉的手指若有似无地划过手心的软肉,带起一抹异样的战栗,她惊了惊,抬眸看向始作俑者。
  顾九卿面上淡定如斯,仿佛此番隐秘的撩/拨并非出自他之手。
  施氏并没察觉两人私下的小动作,只担心顾九卿吃不好住不好也睡不好,不免心痛难忍。
  探视时间有限,在狱卒的催促下,施氏仍不愿离去。
  “九卿,一定要保重身子,母亲定会……”
  顾九卿打断道:“等便是,不必强做徒劳之举!”
  施氏讶然。
  顾桑抿了抿唇,适时地开口:“母亲,诚如大姐姐所言,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子歪,想来大姐姐很快便会出狱。”
  “真是这样吗?”施氏反问。
  顾桑点点头,随即看向顾九卿:“大姐姐,觉得呢?”
  顾九卿看着她,嗯了声。
  马车内,施氏并未因这番安慰放松多少,仍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顾桑伸手握住施氏的手,软声劝道:“母亲,以大姐姐的机智,既让我们等,必是胸有成算。桑桑并非诓哄母亲,大姐姐肯定过不了几天就会出狱。”
  女主身有寒毒,定不会让自己在天牢久呆。
  施氏苦笑:“你对你大姐姐倒是有一种迷之自信。”
  那是因为施氏不了解真正的顾九卿。
  “所以,母亲放宽心便是。”顾桑说。
  施氏总算没那么难受了。
  顾桑捻起一块色香味俱全的桃花糕递给施氏,随即又给自己捻了块,她一边吃一边不经意地提出疑惑:“宫里贵人们的心思当真难猜,不过一则小小的百业经,为何会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施氏面露讥嘲:“呵,百业经有何问题?不过是人……”
  对上顾桑极度困惑的目光,施氏立即意识到这种深宫隐秘之事不足为一小姑娘细道,转瞬改了口,“桑桑莫要多想,都是那太子妃太过可恶,竟以一篇错字百出的经书调换九卿抄写正确的百业经呈到太后跟前,太后是个笃信佛理之人,一气之下就晕了过去,陛下侍母至孝,自是大动肝火。”
  顾桑拍拍胸脯,顺势呼出一口气:“好在事情已澄清,大姐姐也知此次被太子妃陷害的缘由,经此一事,想来日后定不会有人再拿此类事大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