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没有人在意那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女,这不过是每个家族多多少少都诞生过的意外,连错误都称不上,因为这种意外很好解决,直到那个孩子在一场场悄然无声的变化里,成为不可撼动的规则之上的例外时,我们只能在失序和混乱的世界里手足无措。
  我转动手腕,长久地举着书让手腕隐隐作痛,春狩以一种离奇的方式结束后,王室并没有向外透露更多消息,除了那个孩子受伤了。
  称呼那位为“孩子”的确不礼貌,但我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要知道在玻璃城堡初次见面时,她就像个不折不扣的小孩子,即使她实际年龄仅仅是比阿纳斯塔西娅小两三岁的程度。
  “笨拙”是我看到她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形容词,她身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幼稚和纯洁,听上去很有趣,她不像我见过的任何一种人,仿佛她是从哪个山间野林里跑出来的狼孩子,现代文明、礼仪、社交规则没有给她留下一丝印记,以至于她的俄语都说得结结巴巴。
  第一个矛盾产生了,如果是急于获得家族承认的私生子,怎么会连基础教育都不曾接受。
  但你不能用“无知”去描述她,我观察她,发现她确实存在着一定程度的知识匮乏,但她是敏锐的,极其敏锐的,与人相处时她依靠的是“本能”,她仿佛有着能够窥探人心的能力,灵敏地辨别善意与恶意,真实与虚伪。
  这是第二个矛盾,分明拥有着在社交界堪称伟大的能力,但却显得格外“笨拙”,不论是表达友好的亲近,还是不怀好意的试探,她应对地都极为吃力。
  如果说可谓灾难一般的沟通能力导致了她木讷的社交行为,那么她应该会被一向严苛的圈层氛围排斥在外,八大家族中不是没有不受欢迎的家伙,在这里,大家的身份相差并不大,如果你实在是个不讨喜的混球,谁也没有理由惯着你。
  佛奥洛夫家族的第一个儿子,粗鲁,自大,野蛮的不知礼数的浪荡子,年纪轻轻就仗着特te权惹是生非,酗酒,嗑 ke药drugster,纵火,以至于受到了人身伤害和更恶劣行为的指控。起初家族还忙着帮他收拾烂摊子,但随着他的行为越发出格不受约束,佛奥洛夫家族的耐心耗尽,他被家族驱逐了······而随着他的离去,同年降生的阿纳斯塔西娅自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了佛奥洛夫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也许是大儿子的前车之鉴,阿纳斯塔西娅从小接受了最为标准的继承人教育,与她的兄长不同,她是一个完美的贵族,在各个方面无可挑剔的那种。
  说回马尔金家的小女儿,她看上去不是个会受欢迎的人,可似乎不是那样,她巧妙地融入其中,要说还有一丝格格不入的氛围,那么这种排斥感来源于她自身,这就代表着她沉默地将自我与他人隔离。又是一个矛盾。
  她的矛盾之处可不止这些,她安静而无害,起码见过她的每一个都会这么想,但是我不知为何总是觉得不对劲。她像是戴着面具的假人,外表是小女孩的模样,她不正常,具体我很难说明白,因为我觉察到的更是一种隐隐的不稳定,和那种不安的姿态。
  接下来,殿下的反应将所有不起眼的矛盾推向了高 gao 潮chao,那一刻我意识到了这位矛盾集合体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品,与她相比,阿纳斯塔西娅的哥哥可以说不值一提。
  那天以后,她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安德廖沙回家的次数更频繁了,他平时并不住在家里,与继母的关系体面地讲和睦友好,用他自己的话就是单方面的敬而远之。
  事情的发展没有偏移我的预料,可我却不感到高兴,马尔金家的小女儿住进了巴甫契特,罗曼诺夫所象征的一切会成为她——一个不安定因素的催化剂,她的能量会呈几何倍数扩大增长,而安德廖沙以一种自虐的疯狂,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失控的边缘。
  不只是安德廖沙,我们赖以生存的底层逻辑——秩序也因为她而慢慢动摇。
  “先不去教室,经过菲利普斯·埃克塞特学院先停一下。”我将书丢到一旁,缓慢地转动酸痛的手腕。将车窗打开,细雨混合了道路两侧浓密的植被气息,气味里犹如缀满了苔藓浑浊的汁液,泥土在过度湿润里慢慢腐烂。
  菲利普斯·埃克塞特学院是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的大学部,安德廖沙主修分子生物学,但愿今天能够见到他。
  我不愿意回想不久前的安德廖沙,或者说,我希望那个人不是他。安德廖沙是我的朋友,如果这里还存在着友谊,同伴,这类充满真情实感的词汇,那么我们是朋友。
  其实我们的世界并不大,但也不算小,从出生起我们就被决定了一生,那是一个隐形的看不见的圆圈,但持续地占据时间和空间,我们无法逾越更不能摆脱。在这个圆圈里的九个家族,其中一个是崇高,拥有绝对的权力需要仰望的存在。
  其余八个家族,我阿列克谢——卡斯辛基家族,房地产巨鳄,高级商业中心、连锁五星级酒店、学校等等,包括圣奥茨特等私人领地,拥有的地皮占据整个欧洲大陆的六分之一。尤拉来自尼科诺夫家族,尼可诺夫家族是东欧最大的通信商,涉足电子芯片,信息技术等领域;阿纳斯塔西娅代表的是佛奥洛夫家族,她们家两百年前最早是神职人员,后来成为宫廷医生,现在垄断了医药领域,医院,药企,新药研发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