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落到这个境地,没有选择。
  “现在吗。”顾运哭丧着脸问。
  司桓肃:“古话也说了一鼓作气, 再而衰,三而竭。再多等,体力流失愈多,精神疲惫至极,到时候只怕连爬都爬不起来。”
  “把你的外袄脱下,扔了,否则湿了水很重。”司桓肃抬脚淌进了水里,“跟紧我。”
  顾运把兔毛圈圆领的袄子脱下来,冷风瞬间吹进皮肤,打了个哆嗦,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索性一咬牙,扑腾一声,往水里跳了进去!
  刺骨的凉水将她包围的时候,差点没尖叫出声。
  只能飞快用力闷声往前游,已经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快游上岸。
  可是,这平阳湖太宽了,仿佛到不了头。
  当她站在岸上的时候,放眼就能望穿,看见对面远的农田茅屋草舍。可是当她深入水中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太小,小的如同马上要被吞没的一根水草,一粒裹着泥土的沙子。
  一直游到脑中空白,手脚只会做重复性机械动作,看见水岸近在咫尺。
  恍惚中,顾运感觉自己被拉了一把。
  终于,上岸了。
  顾运感觉自己快死了,身体完全没了知觉。
  她蜷缩在地上默默掉眼泪。
  心里很想父母,很想回家。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些热气传过来。
  拖着滴答淌水的衣服坐起来,转头一看,的确不是错觉。
  是司桓肃生起来一堆火,他在拧自己衣服的水,然后将之架起来烤。
  顾运呆呆望着火堆,一动不动。
  司桓肃走过来,一言不发,将落水小猫似的顾运一把抱起来,放到火堆旁边。
  然后将她的头发拆开,打散,用手拧掉多余的水分,再散开,让它烘晾。
  半晌,顾运吸了吸鼻子,终于开口说话,“你怎么还能点火?”
  司桓肃将自己的头发也拆散了烘晾,顾运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了一点,因为司桓肃的头发很多,又厚又密,还长,比她的还长一点点!
  司桓肃朝顾运扔过去一个指节长度大小的铁质器物,“这东西装火折子密封性极好,遇水不会打湿。”
  顾运打开看了一下,果然如此,难怪他会随身携带。
  一面也将自己的鞋袜脱下来,放在火堆旁边烤火。
  一时谁都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坐着。
  顾运想到就这短短一天一夜的经历,都感觉跟做梦一样。
  那些追来杀人的刺客,不用想肯定都是司桓肃的政敌派来的。
  等到了清河郡,见到大伯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不知道能不能在姚州牧手里挣条活路。
  另一个害他们至此境地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顾运忽然问:“司大人,杨家那件案子现在怎么样了,你知不知道?”
  司桓肃掀起眼皮,“怎么样?如果顾孟庆不顺了姚州牧,杨家的人就放不出来。”
  “那、那如果,我大伯父顺了呢。”顾运提着一颗心问。
  “应了?”司桓肃轻轻一哂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那么,顾孟庆会死在我手中,顾家一家亦都保不住。”
  那个密封的火折小容器从手中“吧嗒”一声,自顾运手中滚落下去。
  “可是,可是,你难道不知道,这并不是我大伯父心里想选择的,他没有办法。”她愤怒而生气,“大伯父是被你们推到这个境地中的,你怎能如此!”
  司桓肃却嘲讽道:“顾孟庆乃朝廷命官,任监察刺史之职位,原本就应该做圣上的眼线,替圣上尽忠,而非司明哲保身,左右平衡。若真的归顺于姚州牧所用,那便是叛国,纵然死在我刀下,也丝毫不冤枉。”
  “你放屁!”
  顾运红了眼睛,气得用力朝司桓肃一扑,一下将他扑倒在地上,脱口而出大骂:“你自己要朝廷的狗,我顾家却不屑,你再说杀我就先杀了你!”
  司桓肃冷冷一笑,被顾运压在身上,但并没有动。
  顾运察觉到什么,仔细一看,发现司桓肃面上竟有一层薄薄的潮红,她反应过来,立马伸出冰凉的手往司桓肃额头上一探——
  果然很热,不是正常温度。
  “你发烧了?”
  司桓肃平淡得没什么反应,只说:“想杀我,哥哥,现在正是好时机。我大可以告诉你,犯在我手上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逃得过,你顾家也不会是那个例外。现在,要试试杀我么?等我一好,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顾运又恨又急,怒从心起,“你闭嘴,闭嘴!”
  她一把抽出司桓肃放在身边的长刀,翻身跨坐在人身上,将他死死压住,哐一声,把刀刃抵在司桓肃脖子处。
  “别以为我不敢,我真的会杀了你!”
  司桓肃笑了,“来,动手。”
  他见顾运不动,竟抬起一只手,捏住顾运的手,用力往前推,锋利的刀刃瞬间压住脖颈,划破外表一层皮,血丝一下流出来。
  “看见没有,要这样用力。”
  顾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大口大口呼吸,将刀狠狠朝着地上一扔,仰头大骂,“你有病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是不是!”
  她站起来,冷眼看着司桓肃,怒吼,“杀你我还嫌脏手呢,你可以自己去死,病死在这里行不行啊!我不管你了!”
  说完,咬牙切齿,踉踉跄跄转身跑了。
  凌乱细碎的脚步声渐渐从耳边消失。
  司桓肃躺在地上,微微闭着眼睛,左肩上的伤口已经与包扎的布条黏连在一起,穿着中衣都能看见深污的受伤血肉已经有发炎的迹象。除此之外,手臂上还有好几道狼爪抓伤的沟壑血痕。
  发热致使呼吸声都变得浑浊厚重,有浮沉之势,此时若有人经过看见,必会认为这是个将死之人。
  不知过了有多久,忽而有动静传来,司桓肃耳朵一动,调整了呼吸声。
  很快就听出来是熟悉的脚步声。
  顾运去而复返,眼中噙着泪,脚步带风,完全不顾会不会被裙子绊倒,往司桓肃身上一扑倒,故意撑在他受伤的地方。
  一边哭一边骂:“你死了和我有关吗,是我杀的你吗,是吗,你要杀我家人,我就不能杀你吗。”
  越骂越哭,越哭越凶,一手揪着衣领,一手抬手,“啪!”地给了司桓肃一巴掌,“打死你,我打死你。”
  哭声成了止不住之势,泣得好不可怜,还记得抽出左手,再照着左脸抽了一巴掌。
  继续骂:“我打不得你吗,你知道我什么辈分吗,你要不要回去查查族谱,我特么是你姑,是你姑奶奶,是你一辈子的祖宗!”
  顾运一顿发泄,又捶又打又骂。
  “还打?”司桓肃终于忍不住,捏住人手腕,凤眼睁开,微微上挑。
  乍然印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哭得泪水横流,好不可怜的脸蛋,眼睫沾了泪珠,哭成一簇一簇,翕动时就像是淋了雨的蝴蝶。
  头发披散着,半干不湿,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脖子和脸蛋冻的雪一样白,眼睛鼻子是哭红的。
  就这样,还凶得和野猫一样,敢抬手照自己脸上打巴掌,敢自称祖宗。
  顾运坐在旁边抽搐,吸鼻子。
  司桓肃:“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过,日后就是有人受伤快死在你前面,也不会管的?”
  “我什么时候说……”顾运下意识脱口而出回答后,发现的确那话很熟悉,顿了几秒钟,才想起来,的确是自己以前闹南襄侯府时候说过的话。
  司桓肃怎么知道的?他听到了?
  “你管我。”
  司桓肃站起来,束上头发,拧眉看着顾运,随后将烤干的外衣扔给她,“穿上,走了。去前面找家农舍借宿。”
  穿就穿,顾运身体都冻成冰条了,当然不会拒绝,把人家的外裳当披风裹在身上。
  司桓肃:“头发?”
  顾运声音嗡嗡,“怎么办,我又没有束冠,又不会梳髻,手还疼着呢,你要我怎么办,就这么着吧。”又不差这点,就现在这样子,落魄跟乞丐都差不多了,还管梳没梳头发呢。
  两人穿过一片田野,顺着炊烟袅袅进了一片村子。
  司桓肃掏出一块银子,不费吹灰之力借到一户人休整。
  顾运有一句话说错了,他们就算身上又脏又湿,那也绝对不会被误会为乞丐,哪有乞丐生得两位这样仙品玉貌的,谁信?
  借宿老娘小心问两人是哪里人,打哪儿来到哪儿去,那眼神,明显是误会了两个是私奔离家的一对野鸳鸯。
  司大人还能看不出?当即言家就在清河郡,还有模有样说了个地址,道他们这般狼狈皆是因路上遇见了打劫的,将他们车马抢走,还他们推进了水里。
  至于旁边一个,司桓肃看着顾运,淡淡说:“别看年纪小,殊不知在家里辈分却高,可是在下实打实的,姑、奶、奶。”
  那大娘方恍然大悟,随后放下戒心,请笑眯眯请着两人进屋了。
  只有顾运,被那姑奶奶三个字,臊得耳朵都红了一片,低着头,缩着脖子,默不作声跟着走了进去。
  第三十五章
  因出了银子, 这家人给顾运拿了一整套新做的没上过身的衣裳过来,又烧了热水,让两人赶紧洗了个热水澡。
  顾运洗完澡先出来, 穿上对襟的短棉袄, 盘腿坐在炕上晾头发。
  司桓肃就比较麻烦,因为个子长的太高, 难以寻到合适的, 给他的衣服穿上都短了一截, 看着人穿着不合身的衣裳, 显得十分的不舒展, 顾运不禁捂着嘴巴忍笑, 但弯弯的眼眸哪里藏得住笑意。
  司桓肃自己倒是浑然不在意。
  一会儿,老娘端着食盘进来给他们送吃的,都是些农家家常吃的东西,顾运饿了这么许久, 一时也顾不上笑话别人, 端着碗筷,闷头吃起来。
  捡着喜欢的便只吃那一道,凡不喜欢的, 过了一筷子后就看也不看了。
  到底因着富贵家里养了十几年, 吃的食物哪一样不精细上好的, 紧着她的喜好来。平民百姓家庭里的粗茶淡饭, 真个连米都是又糙又硬的, 一进口就愣了一下, 不过没说出来, 回头只将鸡蛋羹舀在饭里,拌在一起, 吃完了事,旁的碰也没碰。
  连司桓肃都看出来她用饭的习惯不好。
  顾运吃好,坐在一旁看司桓肃吃,见他吃相慢条斯理,不挑不捡,看不出任何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