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好了,程厦。
  这一次我没时间伤春感秋,项目进行到了关键阶段,每天都要焦头烂额的处理各种事情,即使躺在床上也会强迫症一样反复思考,万一某个地方出问题,我该怎么处理。
  越怕,越来。
  那是我职场生涯中最黑暗的一天,可怕到十几年之后,还会在我噩梦里重现。
  起因是监理去验收工程的时候,发现有一段不合格。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抓紧整改就行。
  可是经过检查之后才发现,它不合格的原因是,从最开始就搞错了一个重要数据,开始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再进行下去,不仅有安全隐患,而且会背离整个图纸。
  这在建筑行业是大忌。
  要么,这一个月所做的工作要全部推翻——而我们的工期本来就已经来不及了。
  要么,原图纸作废。
  这两条路都指向一个结果:我们完了。
  我只觉得笼罩在一种巨大的荒谬感中,朝每走一步都是虚的。
  所有人都在办公室等我,这一次没有幸灾乐祸了。
  李工结结巴巴的解释:“任总,他们嫌我太严,没有按照我编写施工方案施工……这是违法……”
  我将目光转向那个被叫做暴龙的施工员。
  技术上的事情,一向由李工负责,很多人因为看不起我,很少跟我交流,暴龙就是其中一个。
  而此时他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开口几次,才终于说出一句话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女儿还在上小学……”
  说罢他狠狠的擦了一下眼睛。
  我没有骂人,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发泄了,只能说:“哭要有用的话,大家天天哭好了,我去想办法,你们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下去。”
  有问题就得解决问题,这就是穷人存活于世唯一的办法。
  我去总公司找了老冯。
  这次他没有看报纸也没有写书法,他当着会议室所有人的面,将一把材料兜头扔在我脸上。
  那些锋利的纸张打得我眼睛发痛,我不敢动,只能站在任他骂。
  老冯最后只说了一句“项目如果无法完成,所有损失你自行负责,总公司一定会严肃处理。”
  他在跟我做切割了。
  所谓师徒一场,我们心里都清楚,他不会保我的。
  我抹了一把脸,道:“我知道,请您给我一点时间。”
  离开的时候,从窗口路过,看到万丈高空,云特别柔软,我心想,跳下去该有多好啊。
  没跳下去,就得想办法。
  我在公司不停地点头哈腰,求各种部门帮忙,他们都避而不见,只有女领导看我可怜,说了一句:“其实这种情况不少见,你最大的问题就是没经验……我劝你再求求老冯,他肯定有法子摆平。”
  我千恩万谢的走了。
  以我资质,接这个项目本来就是勉强,我只适合做个副手打打杂,可是我太想成功了,我就想我赌一次,我小心再小心呢?可是人智是斗不过天意。
  所有赌徒都会输给庄家,我也不曾例外。
  我像一只湿淋淋的狗一样从公司走出时,已经是晚上了。
  我打车去了老冯家。
  老冯总体来说,是一个很正直的人。
  但是他那个年纪的人,就是无端的相信,男女之间最紧密联系,一定是床笫之欢。
  当时在非洲遭遇抢劫案之后,我们一起喝了一场酒,他突然拉着我的手,说:“别怕,你会前途无量。”
  我笑着说:“承蒙师父吉言。”
  “不,不是吉言。”他更用力的抓住我的手,道:“你一定会前途无量。”
  我看着他,中年男人来说,他不算丑,甚至可以算得上冷峻儒雅,抓着我的手滚烫而有力。
  这双手能把所有我需要的东西给我,我知道,和他睡后,我才是他真正的“自己人。”
  他会用尽资源让我在公司掌握实权,然后真正帮他一同实现他的野心和抱负。
  我慢慢抽出手,说:“我相信,您对我,和娟娟一样。”
  娟娟是他的女儿,他太太在国内,是个官宦之家的独生女,只是两人已经分居数年。
  我已经走到了老冯楼下。
  我知道他有办法帮我解决的,只要总公司拨一点款,我就有喘息的时间。
  我能做成这个项目,就算真正在公司站稳脚跟,那时候,不会再有人敢瞧不起我。
  那些打掉牙齿和血吞的痛苦、难堪、以及那些人加诸于我身上的侮辱。
  打开这扇门,一切都结束了。
  而最后一刻,我脑海里出现的,是程厦的脸。
  十六岁的他站在菜市场门口,一脸错愕的看着我,大片的光从身后涌过来,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慢慢地从老冯门前走过,走到街道上,招手打车。
  “去杏华路3号”我说。
  那是工地地址。
  第12章 身体里的火焰
  等我回到工地的时候,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办公室等我。
  我抹了一把脸,尽量摆出一副从容镇定的表情。
  监理迎上来,兴高采烈道:“任总!省建筑院的专家过来了,说跟咱们一起讨论图纸修改!”
  “不是明天早晨过来吗?”
  这时,我看到了他,他站在一片暖黄色的光影下,侧头跟李工说着话。
  闻声回过头,朝我伸出手,笑道:“任总你好,我叫程厦,是省建筑院的建筑师。”
  橘色的灯光在他背后,让他通体发亮,连同笑容也温暖的像是一团篝火。
  我们的图纸是于工出的,他年纪大了,求爷爷告奶奶也只能明天过来开一次会,而程厦在他组里,正常情况下,也是明天才会跟着过来。
  但他提前来了。
  那天晚上,程厦一直陪我们开会开到凌晨,讨论出了几版的修改方案。
  他说:“虽然还需要明天正式会议来讨论,但是目前看应该是有办法在现有的基础上做图纸修改,到时候我们这边出具一个设计变更就可以了。大家不用太慌。”
  也就是说,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只需要延长工期,不需要推翻重来。
  虽然他话没有说得太满,但我感觉空气中那根紧绷着的弦松了不少。
  我说:“那好,今天就到这,大家回去休息吧,准备明天和省建筑院的正式会议。”
  大家一一离开,程厦也跟我道别:“那任总,我就先回去了。”
  “今天真的是辛苦您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您慢走。”
  “分内的事情。”他说,随即开车离开。
  我把所有人都送走之后,自己走出门等着,就看见那辆白色的沃尔沃又绕回来,程厦摇下车窗,朝我扬眉,道:“任冬雪,这次怎么谢我?”
  “我今天真的有点累,改天请你吃顿好的。”我说。
  “别,你老说改天,就今天。”
  他难得强势一次,就像大学时那个意气风发的程厦又回来了。
  我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东西睡过觉了,却有一种神经质的兴奋,我不困也不累。
  程厦则不停地打哈欠,强撑着精神研究着周围的夜宵。
  最后实在没找到合适的,我问道:“要不……去你家点个外卖怎么样?”
  “啊?”
  程厦迟疑了一下,道:“好。”
  重逢之后,他经常去我那远在郊区的家,这还是我第一次去他家。
  他租了一个市中心的高层公寓,不大,但能俯瞰城市的夜景和蔚蓝色的大海。
  是白月光家里应有的样子,干净、简单、只有最基础的家具,就像是刚装修好。
  “你先去洗个澡,我来点外卖。”他说。
  “好。”
  浴霸暖黄色的光晕中,热水喷薄而下,就像大雨。
  我站在这场雨里,只觉得神经仍然在狂乱的跳动着,无数纷乱的数据、工地上断裂的钢筋、老冯扔在我脸上文件、那些轻蔑和冷笑、污言秽语,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最后沦为紊乱的光影。
  “小龙虾你吃吗?哎!他们家有麻辣香锅。”程厦倚在门口跟我说话,灯光将他修长影子映在门上。
  我突然一把推开门。
  我浑身湿淋淋的,一丝不挂,程厦还穿着那件白衬衫,错愕看着我。
  我近乎凶猛的吻上他的嘴唇。
  这是程厦的味道,很冰凉,像是薄荷,舌头是很柔软的。
  程厦被我摁在墙上,毫无招架之力:“任冬雪,你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只知道我疯了一样想发泄。
  ”我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