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帝又低喘了两声。
病痛让他彻底失去了与人正常沟通的能力,他似乎是想叫小余的名字, 奈何喘了许久也没能回忆起来小余的姓名, 只能用动作吸引小余的注意力。
——他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小余根本就没有名字。
冬日的雍都深夜寒意几乎要浸入骨髓, 一个北境侍从合上大门将寒风隔绝在外, 雍帝的视线逐一在雍韶与小余的脸上扫过, 眸中神情复杂的无以复加。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是在病榻上被折磨了太久, 又或者是其他皇子皇女接连惨死唤醒了他那点隐藏的父爱,总之在见到自己幸存的最后两个孩子时雍帝终于有了几分寻常百姓家庭的父亲影子。他伸出的那只苍白瘦削的手被雍韶死死扣住,小公主沉默地看着年迈的父皇,眼泪倏地砸在了雍帝的手背上。
尽管雍帝往日里对雍韶算不上好,但再怎么说……他也是雍韶最后的亲人了。
小余冷眼看着雍韶哭红了眼睛, 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难过。
诚然此刻的雍帝看起来可悲又可怜,朝着小余看过来的神情中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小余却仍旧难以为他牵动任何情绪,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仿佛这一切与他全然无关一般。
他甚至还有精力想燕眠初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难道是燕王觉得他会想见雍帝吗?那他是不是应该按照燕王的意思做出一副和雍韶类似的不舍难过一类的表情?
他还在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办, 那方雍韶倒是先冷静下来了,狭小的屋中只有两个北境人在旁侍候着雍帝的起居,那些雍韶熟悉的雍帝身边的太监宫女早就不见了影子, 她擦了擦眼泪:“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北境人抬眸看了燕眠初一眼,在得到许可后方解释起来——
丞相一系毕竟占据着地理优势, 日前便在雍宫附近安插了不少人手,北境众人进宫到底还是稍晚了一步, 他们到的时候丞相的兵马已经与元公公的人交上手了。
尽管有北境这个第三方势力果断出手平息了争斗,但原本就病重的雍帝到底还是受到了影响。入宫的北境人数量不多,对方一旦调动兵马北境势力很容易陷入被动当中,他们这才带着雍帝临时躲入了昭元理宫中的这间小院子里。
没有北境人担心雍人反应过来调动军队搜查该怎么办,对他们而言只要燕王也到了这些事情就都无需担心了。
雍韶深吸口气:“那我父皇的身体……”。
“小心养着应当还能撑上半年。”燕眠初道。
雍韶眼眶又红了。
雍帝身体骤然垮下很大程度与袁疏有关,他身上的龙气几乎被一股脑地抽了个干净,其他帝王都是在位越久身上的龙气越磅礴浩瀚,雍帝其人则恰恰相反——他和小余一样,成为了活着的可以随时给袁疏提供力量的供体之一。
也就是说只要袁疏有意,但凡再多抽取一些龙气雍帝便会当场死亡,他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完全是因为袁疏留着他还有用处罢了。
要他多活几日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将那些被袁疏抽走的龙气全部注回就是了,虽然无法将他的身体机能恢复到最鼎盛的巅峰时期,但多续上几年寿命还是可以做到的。
但,谁都不知道袁疏将他的龙气藏到了哪里。
皇子只有在登基后才能受天道及国运影响孕育出龙气,而今大雍的主人还是雍帝,雍朝皇室血脉只剩下了小余和雍韶两个,除非雍帝脑子一热当场将皇位传给他二人之一,否则龙气这个缺口根本无法补上。
雍帝剧烈地咳嗽着。
他其实已经忘记小余这个孩子了,直到刚刚小余同雍韶一起进门时才隐约想起来了什么,他之所以能认出小余其实非常简单。
小余长的太像年轻时的他了。
两个人几乎如出一辙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雍帝若再年轻上十几岁同小余站在一处怕是根本无法被人准确分辨出来,说小余是他年轻时的翻版也不为过,但小余的气质却要比他冷漠上太多太多。
雍帝很难将视线从小余的脸上移开,只是看着那张脸他便回忆起了年轻时的许多事情,仿佛自己也抛去沉疴回到了十年二十年前。
可惜他之前见到这孩子时对方的年龄还太小,否则单凭着小余的这张脸他也不可能将这孩子丢进小院里不闻不问这么多年,仅凭着这一张脸他便足以成为整个大雍最受宠爱与重视的皇子殿下了。
但现在想这些东西似乎为时过晚。
雍帝长叹一声终于将视线收了回来,转头看着燕眠初艰难地比划着什么。以他的身体现状连眨动一下眼睛都非常困难,不过才比了两个手势便已经开始气喘吁吁起来。
“你想告诉我们什么?”燕眠初垂眸看了他几眼,最终还是上前一步从雍韶手中接过了雍帝的手腕,缓缓往内输入了部分灵力。
雍帝的动作终于流畅起来。
“大雍、大雍不应当变成现在这样……”。
他艰难地嘶吼着,似是用尽了身上的全部力气,发出的声音却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