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难得地能将归属于不同部落的北境人召集在一起的活动,也是森寒的北境之中鲜少的“节日”之一,燕眠初清楚小余的性格,尽管他心里同样觉得小余这样整日闭门不出连人都不敢见的性子有些太过孤僻,但他却并不准备强制性地迫使小余做些什么改变。
每个人都有自己习惯地擅长地生活方式,也可以说是安全区舒适区,完全没有必要打着为别人好的名义而迫使别人改变自己。
谁都不能保证自己理解的好对其他人是真正的好,改变需要太多的东西,譬如勇气和决心,迈出的每一步对其而言都是巨大的挑战。
既然那是小余摸索出的最让他安心舒适的生活方式……反正这里是他的领土,他完全有能力让小余用自己适应的方式生存下去。
当然,小余的态度是一回事,是否通知他便又是一回事了,他不想让小余觉得自己被北境这片土地排斥在外。人是群居动物,即便是小余这种性格难免也会觉得孤独,燕眠初能感觉到他对自己并不抗拒——他甚至觉得小余对自己充满无限包容。
他是唯一一个得到允许可以随意在对方的安全区中进出的人类,像是一只悄悄地将坚硬的外壳掀开一条狭窄缝隙的蚌,允许燕眠初将手深入其中,肆意地玩弄里面湿润柔软的肉。
蚌的体积只有那么一点点,塞进燕眠初后就再也装不下其他存在了。
所以,在得到小余的确定回答时……燕眠初感到无比惊讶和意外。
他将集会的具体时间告知小余时,对方的表情的确如他想象般地那样抵触,尤其是在得知集会上会有许多许多北境人出现时那些抵触迅速地转化为了畏惧和恐慌。或许这一切都来源于他幼年时经受的伤害和暴力,精神上的巨大恐惧直接影响了生理和身体,甚至本能地产生排斥反应。
小余静默地在椅边坐了一会儿,他在人前向来这般沉默寡言,燕眠初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手指正死死地扣着木椅扶手,因为太过用力青筋暴起指节发白。
他随意将这个话题略了过去,将一切都伪造成闲暇交谈时无意提及的只言片语,他刚刚将话题引到那只明显又圆了一圈的小鹿身上,却骤然听到小余低低的声音。
“这么重要的集会,您肯定也会去吧?”
燕眠初愣了下,随机点头:“当然。”
不过燕王殿下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北境又没有大雍那么多繁复的礼节规矩,一个买卖交易的集会而已又没必要让王出来搞什么发言讲话,他准备只露个脸就回来补觉。
小余却显然是误会了这些。
小余已经很多很多天没有和燕眠初长时间接触了,这段时间燕王忙的晕头转向,忙到恨不得懊悔自己为什么没在第一个修仙世界里搞几个分.身出来,尽管他仍旧和小余经常见面,但两个人多是闲聊两句互相问个好,而后燕眠初便急匆匆地扎进书房里忙自己的事情了。
小余本能地想黏在他的身边,不知为何处在燕王身侧时他会不自禁地感受到安心和放松,那种时时刻刻被窥伺被算计的不安感只有在这时才会彻底消失,像是一件物品终于被摆放回了他本应存在着的位置、终于重新回到自己主人的庇护之下。
——是的,物品。
他甚至羡慕那些时时刻刻出现在燕王身侧的物品,且控制不住地将自己这个会呼吸的大活人和那些死物比较。或许羡慕这个词有些太过温和,他甚至是嫉妒的。
嫉妒时时刻刻被燕王佩在身上的相识燕、嫉妒在他脖颈上绕了一圈的红色绳子、甚至嫉妒红绳下方沉甸甸地坠着的几枚铜钱。
指腹大的铜钱日复一日地垂在燕眠初的胸口,被妥帖地收进衣服当中紧贴着对方的皮肤。
小余厌恶人类,若是可以自己选择若是人世间真有来生他绝对不会选择为人,但活着就能看到面前的男人……小余垂下眸子,视线落在燕王的长靴上用金线绣着的滚边。
如果可以,他想做一个可以一直紧贴着燕王的东西,比如那把剑,比如他脖子上的红绳、比如那些铜钱。
燕眠初朝着他的方向靠近些许,疑惑又关切地看向他:“怎么了吗?”
小余抬起眼,他们的视线便在虚空中交汇,那双过于漆黑的眼睛让燕眠初一时间有些心惊,那是前两个世界的他鲜少会露出的眼神。
余昭里的眼睛黑白分明,瞳孔中永远都燃着一簇永不熄灭的炽热的光,哪怕他死在燕眠初的面前时他眼中的火焰仍旧温暖明亮。于昭前期倒是死气沉沉的,但即便他还没遇到燕眠初还在被于家人磋磨时眼中却依旧存在着希望,那时候的于昭拼了命地学觉得等他考上大学离开家就可以摆脱自己的命运。
小余眼里却什么都没有,漆黑一片如同阴影和浓雾,仿佛随时都能将人给吞没进去,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燕眠初呼吸一窒,伸手扣住他的肩膀:“怎么了吗?”
他又重复问了一遍。
他抓的有些紧,胸前坠着的铜钱似乎也蓦地开始滚烫发热,恍惚间甚至给了燕眠初一种自己会被铜钱烫伤的错觉。但他却并没在意这些,依旧专注地盯着小余:“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有什么事情?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