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浮灵教的教众再恐怖,有那位肃玺仙尊给她带来的威慑力大吗?
  那才是她要面临的最后一关。
  叶沁竹空闲的手掌心用力,搭在冰凉的行李箱上。细长双腿交叠在一起,微微扬起下颚,露出矜持娇纵的神色。
  眼前人听到她的话,眸光一顿,轻轻点头。
  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眼尾桃花凋零,一片死寂。他坐在叶沁竹身边,随她折腾,有种半死不活的风味。
  得到同意的讯息后,叶沁竹放松掌心。她撑住身体,挑起细眉。转身朝看似无人的树林厉喝:“给我出来!”
  浮灵教的教众认为,圣女由神灵选中,在修行时将与历任圣女建立联系,一起沐浴神灵恩泽。
  这种蛊惑人心的言论,正好被叶沁竹积极利用。
  既然她背后有神灵撑场,教众就必须对她百依百顺。相比起好说话的普通人,一个脾气古怪的圣女,偶尔有令人大跌眼镜的行为,也算不得违背人设。
  必要时,还能恐吓教众。要是不乖乖听话,她就向神灵告状。
  教众正躲在林中,不敢吱声,生怕打扰圣女。突然遭点名,慌忙重新列队,鱼贯而出。
  为首之人,不是程越。
  叶沁竹心念一动,视线快速从一干教众中掠过,愕然发现,程越不在其中。
  他没有来,难道事态暴露,正在被问责?叶沁竹的心骤然提起,强装镇定,脸上表情不变,看向打头的陌生人。
  “我等惊闻变故,立刻组织教众前来。幸亏圣女无恙,果然是神灵庇佑!”为首人道,身后修士整齐有序,一同下跪行礼。
  叶沁竹搂着苏长柒,冷笑:“难为你们居然来找我,我还以诸位眼见圣女陷落,已经有换人的打算。”
  “不敢,不敢,神灵一次只会指明一名圣女,我等必不会怠慢。”修士们齐声道。
  “哦,原来是培养成本太高。”少女阴阳怪气。
  “尔等心里有数就好,要是在祭祀之日前惹得神灵不快,小心遭天谴。”
  “你是谁?”她抬指轻点为首之人,“程越呢?”
  迎接圣女的一干人里,打头的是一名魔族。头戴兜帽,周身被黑色外衫包裹严实。和修士并无太大区别,唯有面上青色魔纹,暴露其并非人修。
  见到二人,他同样一脸的震惊,比起身后的修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时而看看叶沁竹,时而看看叶沁竹身旁的苏长柒。
  难道觉得阿七又弱,又菜,不应该被选中吗?
  叶沁竹怕他对自己选的人提出异议:“看什么看,再看我的灵子,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属下知错。回圣女,程护法在鸾车出事后,第一时间赶往此地,不知为何还未到达。”魔族立刻把头低下,“似乎,好像,是迷路了。”
  他说,边说,边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哦。”叶沁竹回了一个字。
  面上不显,内心花了许多时间,才把抬手能捏死她的程越,和迷路两个字联系在一起。荒唐感窜到喉咙口,又被她勉强压了下去。
  “那你又是何人?”程越把错误塞到她眼皮子底下,叶沁竹知道该怎么做。
  “在下林翎,担任教内左护法。圣女千金贵体,程护法负责近身照顾,我备好行宫,于今日恭迎圣女。”林翎答复。
  “近身,照顾?”圣女显然对他的说辞非常不满,“他配吗?”
  林翎呆滞,叶沁竹扬起空闲的酥手,挑指点向他:“不仅伺候得不好,堂堂修士居然还能迷路。今日起,你来代他的职位。”
  “我不愿和他纠缠,你知道该如何说。”
  林翎沉吟片刻,低头拱手:“是。”
  “请无须担心,一切交于属下。”他回身拍手,招来新的车驾:“请圣女与灵子登车。”
  话音落下,立刻有教众上前,轻点鸾车废墟的可用之物。叶沁竹的行李箱也被稳稳当当抬上灵马后的车厢,安置在车座下。
  为全面保障圣女体验,不让她在神灵面前抹黑教会,马车准备齐全,精致豪华,甚至布置了隔声符,车内车外全然两个天地。
  叶沁竹不敢松懈,她登上台阶,伸手去拉阿七。谁料一下没拉动,苏长柒移开她的手,示意她先上车。
  叶沁竹一步三回头,满心满眼地担心。
  似是觉得自己回头太频繁,为了维持人设,扭头瞪了林翎几眼:“给我拿伤药来,没看见我被剐蹭到了吗?”
  林翎连声答应,神色恭敬,头却抬着,观察二人举动。
  少女神情紧张,身形也不稳,不足为虑。男子……
  林翎一下子顿住呼吸,他清晰地感觉到,少女登车后,男子并未与她同往,而是停下脚步,眸光如寒霜砺剑,悬于林翎头顶,顷刻便会落下,将他碾做尘埃。
  恐怕在最初见面时,苏长柒就发现了他的异常。
  林翎深深吸气,战栗地开口:
  “仙尊。”
  “肃玺仙尊。”他补全称谓。
  “在下还在想,程越修为高深,缘何会迷路。仙尊在此,一切便说得通了。”
  林翎知道苏长柒是什么人,也知道在数量众多的修士眼里,肃玺仙尊是什么人。
  少有天才之名,十四岁起被囚于地笼。数年后,侥幸得脱,坠入魔渊,却道心稳固,罕见地并未成魔。
  二百年后,一剑劈开仙府山门,因顾及苍生,放弃屠戮仇人。
  高坐首位,行踪莫测。
  “你为何知道我的模样?”苏长柒问。视线幽深,宛如寒霜。
  林翎下意识合上嘴,忽见苏长柒手中泛起灵光。他控制不住地开口:
  “机缘巧合,我见过您的画像。”
  “自从仙君离山后,主母担心您背弃仙门,一直在派人前往浮灵教,寻找您的踪迹。我等也希望少主能离开仙府,早日归来,一直在寻找你。没想到……您会和圣女一道儿。”
  林翎心惊胆颤地说完,终于能合上嘴。他等待许久,没听到苏长柒继续问,抬头时,男子已踏上台阶,借力进入马车,步伐不曾停顿片刻。
  林翎看着苏长柒的背影,面露思索。
  车内布置宜人,厢体宽广,坐垫柔软。帘笼垂下,安静落在四方小窗前。
  叶沁竹坐在位子上,正焦急地等候苏长柒。
  “林翎把你拦住了吗?”她心惊肉跳。
  苏长柒摇头。
  叶沁竹又问:“那为何耽搁那么久?”
  “飞虫恼人,驱走他耽误些时间,仅此而已。”男子答道,拉开和叶沁竹的距离,安静坐下。
  “真圣女的待遇真不错。”她由衷地说,“这段时间,你应该不会受累。”
  等候片刻,不见回应,叶沁竹好奇扭头,发现苏长柒正在脱衣服。
  斗篷下那件云山色长衣,赫然多出片汗渍。认真去看,明显是一个手印。不偏不倚按在背后腰带上方,半天没有干褪。
  她干的。
  始作俑者立刻变了脸,干巴巴地解释:“我太紧张了,生怕被拆穿。但你看,效果确实很出彩,等我多练几遍,一定会习惯。”
  叶沁竹把手藏到背后,撑起笑脸嘿嘿几声,拉开窗格帘继续假扮嚣张圣女:“伤药呢?还要我等多久?”
  马车颠簸,帘子晃晃悠悠,搭在叶沁竹梳好的发髻上,小姑娘红着脸,半晌不敢把头转回来。
  苏长柒看向手中的斗篷,修长手指伸向衣领雪白的绒毛,并指拨动。
  细心寻找后,苏长柒看到毛领上已然干涸的血点。
  像一朵寒冬的腊梅花,深扎在积雪中。叶沁竹昏迷期间抱着他,手指攥着斗篷,无意间把自己的血留在上面。
  吸入魔息后,没有立刻发作到无法自控的地步,气息甚至短暂平复,想来也是因为如此。他手里拿着衣服,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把脸埋进去,贪婪吸取血腥的冲动。
  他先前检验过,之所以初见破了他的障术,是因为少女食指的伤口还未愈合,血渍蹭在衣角。
  她的鲜血能破幻术,能以未修炼的灵体成功画符,还能够遏制魔息蔓延。如果是有人特地把她送到他面前,想获得什么好处,为了探听他的动向和身体情况,必然耗费了一番心血。
  她是魔族中人?还是仙门弟子?
  苏长柒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猜想,尚未对有可能的势力进行排除,手背被戳了一下。
  叶沁竹手里端着托盘,取过盘上的膏药递过去:“给。”
  “林翎说此乃教内秘药,无论被何物所伤,涂抹后都能愈合迅速,连疤痕都不会留,大概率是没毒的。我记得你手上有伤,如果还有别的伤口,趁机一并用了。”
  苏长柒没接她递出的膏药,叶沁竹不敢看他的脸色,直到手臂发酸,手上才倏然一空。
  包装精致的外用药落到苏长柒手指,男子目光落于其上,五指托着它,仿佛在把玩,指尖轻拨。
  “你的目的是什么?”他忽然问。
  在叶沁竹不注意的地方,苏长柒描画出一个符阵,灵力将车内包裹。
  叶沁竹看不到符阵,阵法运作却能影响少女的思绪。灵阵运作时,会让叶沁竹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把真相老老实实交代。
  苏长柒懒得在这些琐事上耗费时间。她的背后是谁,到底要做什么,直接问明白就行。
  苏长柒操纵指上灵符,等待叶沁竹的答复,似乎心情颇佳,嘴角甚至微微上扬。姿容优雅,眼底却是一片寒冰。
  眼前少女听到问题,不禁愣住。
  而后阴影洒落,苏长柒抬眼时,叶沁竹欺身上前,没说话,杏眼先弯了起来:“还能有什么目的,我在讨好你。”
  苏长柒心头微怔,抬眼和叶沁竹对视。
  “我们实力相差巨大,你有帮我的可能,我阿谀奉承不是应该的吗?”叶沁竹昂起脑袋,露出坦然的神色,“是我有求于你,哪怕卑躬屈膝,也不觉丢人。”
  苏长柒目光下撇,看向手中灵阵,阵法运转如常,并无故障的迹象。
  叶沁竹还在说话:“所以……能不能先教我最易学的,比如,你在鸾车上补全的那个符文?我已经把大半部分的符文背下,再多学一个能锦上添花。”
  苏长柒没理会她:“除去被献祭,你在害怕什么?”
  小姑娘听到问题,露出奇怪的神情。她当着他的面,开始掰手指头:“怕死、怕程越、怕肃玺仙尊。”
  苏长柒:“?”
  “肃玺,仙尊?”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