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能把话说完。
  窒息感如潮水淹来,脖子被掐住,整个人翻下木椅,无力地挂在程越收紧的大手上。
  “你的面纱去了哪儿?”程越问。
  “鸾车上闷热,我把它取下,不小心忘记了。”叶沁竹回答。
  “不小心?”程越冷笑,“我倒是觉得你聪明得很。”
  “故意摘下面纱,以真面目示人。你当自己真的是圣女,还是说,你觉得只要有别的人认识了你这张脸,我就无法换更听话的人来伪装?”
  “我没有。”
  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解释,后脑传来钝痛,熟悉的痛楚和晕眩令叶沁竹失声。
  “我还听说,你昨日耀武扬威,宣称对灵子不满,险些惊动所有人。莫非,是想以势压人,让他们帮你做事对抗我?”
  “不管你在想什么,你记住,我能让你假装成圣女,自然也能让别人顶替,别想着反抗。”
  程越是叶沁竹穿越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在现实中提出让她假扮圣女的人。他因为圣女失踪,害怕上级震怒,紧急启动召唤圣女的法阵,结果,自然是和突兀出现的叶沁竹大眼瞪小眼。
  他干脆将错就错,把叶沁竹当圣女塞入鸾车里。
  叶沁竹身份不明,好在足够弱小,方便他控制。
  无论是把她关进地牢,还是套上圣女的身份推出去示众,或是像现在这样,掐住少女的脖子撞在桌角上,她都只会以细微的声音投诚:
  “绝无此心,我向您保证。”
  少女拥有一张漂亮且温柔的脸庞,吃痛开口时,更显得软弱无比,没有半点反抗的意志。
  “昨日你匆匆离开寝殿,做什么去了?”
  不能随便应付,那是自寻死路。也不能坦白,要是让程越知道叶沁竹的心思,不仅她完了,还会牵连到阿七。
  “我去找人了,寻找更方便我们的计划的备选者。”
  “我们的?”程越不信,“我怎么觉得,你是出去和同伙碰头,想在宴会上救你出去。”
  程越冷笑:“不过圣女阁下多虑了,为防止外人混入地境,对您不利,宴会名册昨晚已经提前定下,只允许名册上的人前来赴宴。不知您是打算依照名册选人,还是想力排众议,选您的同伙?”
  掐住她脖子的手松开。少女跪在地上,发出连串剧烈的咳嗽。抬头,她清晰地看到程越眼底的神采,装满嘲弄和轻蔑。
  叶沁竹的一颗心慢慢地沉下去,她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失败了。阿七受伤严重,不可能出现在名册里,她昨天费尽心思一番折腾,全做了无用功。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通知不到阿七。
  况且,就算知会宴会提前的消息,管事也不会把他放进会场。她更不能强行依照心意做选择,只会伤害到无辜人。
  ……她只能放弃。
  “收起你的花花肠子,再让我发现你自作主张,就不只是现在这种小打小闹。”程越全然没把小姑娘放在眼里。
  最开始的那几日,程越不相信叶沁竹是个身无灵力的普通人。他总觉得能被浮灵教法阵召唤的人,必有过人之处。连续观察几日,见她确实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才渐渐放下戒心。
  连最低级的炼气期修士都比不过的人,能翻出什么浪花?他只需小小警告一下,少女立刻变成只受惊的鹌鹑,除了求饶什么都不会。
  出了西竹园,通往宴饮会场的长街撒上了净水,一滴露珠洗净纤尘。
  伴随会场门口的喧嚣声,马车停下滚轮。叶沁竹深吸一口气,张开双手拍了拍脸庞,昂起头信步走下马车。
  阳光照在她身上,暖暖的,亮堂堂的。虚景地境气候无常,上午寒风正盛,燃起火堆方才去除大半凉意。
  地境的管事正木楞地站在会场门口,双目发直地看着面前燃烧的火盆。宴席是大事,他的神情却有些恍惚,犹如陷在梦境。
  看见白衣圣女,他慌忙行礼:“见过圣女。”
  叶沁竹停下脚步:“怎么了?”
  “没怎么,流程顺利,一切安好。请圣女殿下入场、上主座。”管事流利回答,跟背谱似的。
  管事有些不对劲。
  但程越还跟在身后,他不出声,叶沁竹不敢多问。她硬着头皮,一路往高走,双目直视前方,大气不敢喘地坐上主位。
  直到程越在左侧站定,碍于人多,不得不摆出一副恭敬姿态后,叶沁竹方才敢大大方方扫视下方客座,寻找符合心意的目标。
  忽然,她看到一截半露袖口外的精致手腕,于日光中白得发亮。
  和她在月下有约之人,坐在最末的角落里。
  第3章
  苏长柒的伤口胡乱地用白布裹着,正微闭双目,不紧不慢地摇晃杯中荡漾的清茶。
  他垂着睫羽,慢条斯理地喝茶。察觉到少女直勾勾的目光,他掀起眼皮,向她看过去。
  许是仗着程越站在身后,无法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叶沁竹的神色自然许多。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底清光闪动,犹如日光下的碎金浮粉。少女弯起细眉,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顺便做了个口型:你的伤——好点了吗?
  苏长柒动作一顿,目光不自觉停驻。
  她笑得更灿烂了,灿烂到令苏长柒恍然愣神。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总算恢复过来,放在握在手里的瓷杯。
  叶沁竹忽然觉得,自己做的无用功甚是可笑。
  她又是大半夜出去找人,又是千叮万嘱,结果踏破铁鞋无觅处,阿七竟然就在地境定下的名册上。
  心情仿佛做了过山车,落落起起。先前紧张绝望,如今得见天光,浑身轻松。
  喝了茶,推拒侍从敬上的灵酒。认真补充完能量和营养,叶沁竹放下筷子,安静地等宴席结束。
  原本就各怀心事的众人,在圣女停箸后,也纷纷不再进餐,等候主座上的人宣布正事。
  身后程越咳嗽一声。
  叶沁竹听到程越的信号,缓声开口:“今日我挑选灵子。无论我选到的是谁,都需立刻与我同行离开地境,前往浮灵教,不得有误。”
  她起身,装模作样扫了一眼所有人,撩起裙摆走下台阶。
  叶沁竹故意从离阿七较远的位置开始,姿态端方地一路走去,而后在角落里停下脚步。
  双手撑上台案,广袖垂落,白衣少女微微俯身,低头,朝身下之人浅笑。
  素白玉手探出,叶沁竹的声音不轻不重,神色端重:
  “就他了。”
  一板一眼,像个真正的圣女。
  如果不是她伸手,假装示意阿七上前,实际想搀扶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伤者的话。
  苏长柒想,她应当不明白自己昨夜胡乱一抓,有多大的威力。
  要是她知道自己这一伸手,极有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破了他的幻术,还敢不敢如此行事。
  在叶沁竹浅笑盈盈的目光下,苏长柒伸手。即将相握时,有意往旁边偏了数寸。
  绕是如此,暖意仍从掌心攀上,由浅及深。
  叶沁竹眼疾手快,赶在苏长柒的手落下前,一把抓住。
  再小心翼翼地绕到一旁,帮他搬开椅子。
  叶沁竹侧转面庞,朝苏长柒使眼色,神色鲜活。她的手掌很暖和,五指纤细白净,有力地握住男子的手,顺道捏了两下。力道不轻不重,像是特意在提醒。
  灵子要有灵子的样子,哪有刚被选中就不听吩咐的。
  周围并未响起骚动。和上次不同,苏长柒的幻术依然有效,无人察觉异样。
  苏长柒的眸光落在交叠的手上,定了许久,不动声色地移开。
  罢了,她的特殊之处,与他有什么关系。
  在一片虚情假意的道贺声,程越自高处走下。
  他上下打量苏长柒,发出轻蔑的“嘁”声:“圣女殿下好眼光。”
  她怕是被吓傻了,为了表示诚意,竟然选了个重伤的废人做灵子。如此也好,省得他操心。
  “既然选好了人,就请圣女先上鸾车,随队往行宫进发。待与接应队伍汇合后,再行交接事宜。”程越连声催促,逼着叶沁竹带着灵子登上鸾车。
  迎送圣女的鸾队由十驾华车组成,叶沁竹的鸾车排在次位,拉车的是尾羽纤长漂亮的五色鸾鸟。
  鸾鸟性格温顺,收拢翅膀在地境外安静等待,等少女和男伴登车后,仰头发出一声啼鸣,依照顺序振翅高飞。
  程越没有同车队一起离开,他藏身暗处,待队伍离开后,显露身形找到管事。
  “虚景地境出了什么事?”
  管事好容易送走大佛,正在长吁短叹,看到程越,吓了一大跳:“大人说笑了,我一直看管地境,并未发生变故。”
  身为保护圣女的修士,程越的修为远高于他们,深不可测。要是惹恼他,恐怕整座地境的人都要遭殃。
  程越:“那个灵子是怎么回事?”
  “什么?”
  “他的气息紊乱,呼吸支离破碎,分明是受过重伤。灵子一向是锦衣玉食,又不得离开虚景地境,若不是地境曾有人入侵,怎么会伤得如此严重。说!”
  “属下不知……属下并没有……”管事结结巴巴,脸上表情满是疑惑,“属下一直看管地境,对灵子严加管理,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那名灵子受伤如此严重。”
  程越:“我再问你,让你依照名册点人,你把名册放在哪儿?圣女点人的时候,为何不把名册呈上?”
  管事脸变白了:“大人,您有说过吗?”
  他露出恍惚的神情:“我的确是依照大人的吩咐,挨个儿点人放进来,但名册去了哪儿……我不知。”
  管事“噗通”跪下:“属下该罚,可能有人混入地境中,求大人饶命。不如上报教主,让他来彻查地境,也好保护圣女——”
  寒光闪过,他再说不出话。
  头颅滚至地毯,血流满地。
  男人脸上的表情还充满祈求,嘴巴大张着,试图说些什么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