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度地接受了他的挽回,女儿终究是父亲贴心的小棉袄,父亲冷了,我得发光发热呀。
第二天清晨,我身着华服,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在众宫人簇拥下,十五年来第一次,走出镇月宫的内墙。
此时是白天,值守在墙外的守卫不是萧寻,我回头望了一眼他常站的位置,我知道,他一直会守在我身边。
我终于重享公主的荣光。可能是出于内疚,或
者实在是没有别人可以信任了,我的老父皇毫无保留地把一切交给我保管,包括传国玉玺、国库密钥、调兵虎符,还有他的宝贝皇太孙。
而我依旧住在镇月宫,住了那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这里。我也不喜欢别人侍候,每天依旧是一个姓赵的老太监给我送饭,一个少年守在外面,一条狗在我们之间送信。
我始终没和萧寻接近,我们还是保持着以前的距离。这么些年都习惯了,突然拉近会不适应。
而且,我对自己也没那么有信心,我怕我没他想象中那么美丽。
我和他离得最近的一次,是某个雨夜。父皇偶感急病,我赶去探望,出了内宫院恰巧遇到守卫换岗,撞见了前来上岗的萧寻。
我们相望一愣,他立即单膝跪地,垂首行礼。
我当时害羞极了:「下,下雨了,你,你别在这儿站岗了。」
这是我亲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未发一言,我匆匆地离去。
待我归来已是清晨,宫门守卫已经换成了别人。
我没想到,雨夜一瞥,竟是我们最后一面。
秋天,北方重镇灵阳起了叛乱,朝廷要派兵镇压。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多少兵力了,连皇宫守卫都得送去凑数。萧寻也参军去了,临行前他让白雪公主送来书信:
别人为国而战,我为你而战。
我泪凝于睫,回复他:「活着回来,正月初一,等你一起吃饺子。」
正月初一,我听到了他的死讯。
他死后,我把镇月宫的墙拆了,烧掉了我和萧寻的所有书信。给我送了十几年饭的赵老太监自请出家,去安宁寺做了住持。留在我身边的只有白雪公主,她不需要每晚奔忙送信了,成了一条失业的中年狗。
直到叛军临城。皇帝驾崩、太孙失踪,我作为周家大厦将倾的最后一根支柱,留守镇月宫。
我的少女时光,就此结束了。
十二、
如今,我身为人妻三年有余,身怀有孕两月有余,却不管不顾地去寻找年少时失落的爱情。
护送我的,有七名暗卫。他们曾是我培养的死士,国灭之后剃发为僧,藏身于安宁寺。
一路上出奇得顺利,我的出走没有惊动任何人。我祈祷这样的好运能持续到我回宫。
没错,我还会回来的。等傅熙从南方归来,会看到爱妻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只是需要见一下萧寻,就亲眼见他一面,了却我心头那点儿执念。
到达灵阳这一天,小雪,风冽。这座城用这种冷淡的方式,接待了我这个不速之客。
街上行人寥寥,我不知道萧寻在哪里。除了圆通住持给我的那封信,萧寻再也没传来别的消息。
我也想过这可能是个骗局,但就算是骗局,想出这个骗局的人也很不一般,因为几乎没有人了解我和萧寻的真实关系,更不可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他的字迹,用传信这种特殊方式,来撩动我的心弦。
我更愿意相信,萧寻真的还活着,那封信真的是他写给我的,他真的在这里等着我。
可是,灵阳这么大,我该去哪里找他?
我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就是他的墓。
那是我和他在灵阳唯一有汇集的地方。
当年,是我从皇城赶来,亲手将他下葬。我在他的墓前哭了一夜,别人都以为黑月公主是哭为国捐躯的将士,为的是慰藉民心、鼓舞士气。只有我和萧寻的魂魄知道,我是在为我痛失的所爱而哭。
萧寻的墓在灵阳城郊的一片树林里。夜里,我一身白衣,挎着包裹,踩着枯叶,走在林中。
树林中央是一片空地,空地中央,是萧寻的墓。
萧寻的墓前,站着一个人。
他身着铠甲、腰配长刀,披着月光,端正、挺拔地站在那里,像一株白杨。
这身形,这景象,这感觉,多么多么多么地熟悉!
我屏住呼吸,一点点地靠近。他背对我,面朝墓碑,一动不动,仿佛正在沉思。而我越靠近他,心里的波涛愈发汹涌。
我可以确定,他就是萧寻!
距离他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我鼓起勇气,颤声问道:「萧寻,是你吗?」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地上的白雪和天上的皎月交相辉映,夜色泛着淡淡的光亮,我看清了他的脸——
非常,非常,非常,熟悉的一张脸
。
我惊呆:
「傅熙?!」
他,有着和萧寻一样的身形,穿着和萧寻一样的铠甲,配着和萧寻一样的长刀,可这张脸……却是和我夫君傅熙一模一样。
傅熙从不穿铠甲。他总是一袭阔袖锦袍,斯文贵气的皇子殿下。
我脑袋有点儿乱,好乱,乱得一塌糊涂。
我往后退:「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