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为先倒是开怀,在别人面前昂首挺胸:“我能去就能回!不过一条命,活十年跟活长命百岁,无异!”
莽夫!谷翦闻言在心中骂他,却也暗暗欣喜,自己的儿子是顶天立地男子汉!
谷为先痴迷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什么东西到他手中,三下两下就能玩出名堂来;他嫉恶如仇,不与奸佞同流,渐渐自成一派。
战场多历练心性,他也曾年少轻狂,认为天下大事不过尔尔,小败仗吃过几回,就再不敢造次了。然最令谷为先难过的是:他不曾有过至交。至交要么经事、要么经生死,他打仗,经的都是生死。生死难料,人死不过一瞬间,好些人好不容易有了情感,转眼就要为其的坟头拔草。谷为先不敢了。
他此生能称得上至交之人,都是在被困燕琢后。一是照夜,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他的斥候,一个清风朗月的与其余人看起来格格不入的武将;一个是花儿,他看着她从一个茫然失措的弱女子长成一个能定乾坤的女将军;一个是白栖岭,一个背负世人骂名但内心有大是大非的奇男子。
是以,谷为先多有庆幸,终其一生,在大是大非以外,他拥有了情感。也只能如此了,大将军不曾爱过一个女人,他没有机会爱上一个女人,从前他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待,后来他受困于山野。他心中积压的东西太多,已放不下情/爱。
此刻的谷为先,想起他此生第一次到额远河对岸,是与照夜一起。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额远河那样湍急,他的新斥候照夜不顾生死,与他一起摸到了对岸。那时他们差点命断额远河,活着相见都难免唏嘘感叹一番。
谷为先以为自己会死在自己的家乡。
他不喜欢死在异乡,异乡从不在他的死亡计划之中。
此刻他站在污泥之中,下半身动弹不得,胳膊留着血,原本抽离的意识在想到即将死在异乡之时,猛地回到他头脑之中。
他突然大喊:“我是谷为先!”
“我是谷为先!”他的喊声犹如一顶猛然被敲响的洪钟,划破了黑夜。
“我是谷为先!”他的喊声若额远河上空翱翔的鹰,将鸟雀惊退。
他喊了三声,箭雨停了下来,那些人震惊地看着他。谷为先是谁呢?谷为先是千里奔袭神话大将军谷翦之子,是这些年在额远河对岸由一败涂地渐至上风的谷家军首领。谷为先可是君主在世时用一座城万顷牧场悬赏的人头!
他们发出窃窃私语声,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良久后,终于有脑子灵清的,用鞑靼话说道:“总得先验真假。”讲话的人嘴角微微抖着,有控制不住的兴奋,他好像看到一座城万顷牧场在他眼前,他的牧场上可是养了上万只马、牛、羊,还有数不清的女人。
“对!对!”小首领回过神来,这几天的内乱将他脑子打坏了,如今已不知他的王爷跑去哪里了。最后不管谁赢,他若能将活着的谷为先呈上,那岂不是一桩美事!
于是他们都小心翼翼收起弓箭,小首领生怕谁不小心放一支暗箭将他此生的荣华富贵给射死,出言威胁:“都管好自己的武器!不然就割掉你们的脑袋!”
他们奔向谷为先的姿势是小心翼翼的,那沼泽可真是深,过去不易,也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搭了一个木板车,再造一个人桥,终于是将谷为先抬了出去。
从前只闻谷为先大名,如今看到了真人,且先不论真假,单看眼前的男子,就能从眉宇之间察觉出不凡来。虽横眉怒目,但英俊异常。鞑靼人崇尚男子有强健体魄,对弱小之人嗤之以鼻,眼前的男子不输他们,真是一副好体格。
他们围着谷为先看,好像在看一个怪东西。有人问:“是谷为先吧?”
“不知。”
“谷为先怎么会在这里呢?这可快到都城了。他胆子这么大?本事这么大?”
“不知。”
也有一个见过世面的人道:“这倒也不稀奇。多年前那头有一个商人,带着两个随从,也能穿过额远河和草原,到了都城。”
“先带回去!”小首领命人将谷为先拖行上马,快马加鞭回他们的临时营地。有了谷为先,小首领终于心定一些。老君主死了,阿勒楚死了,剩下的兄弟们为了王位,毫无征兆在一个深夜打了起来。起初是两两一伙,准备全歼其余的人,如何全歼?放火!放火最直接!于是那一晚,在王爷们各自驻扎的营地之上,不约而同着了火。
鞑靼人怕火,也最爱用火,当初屠燕琢,也下意识用火烧。在鞑靼人心中,草是烧不死的,烧死了来年还会生,人是能烧死的,烧人最简单。
鞑靼王爷们以为只有自己会用火,却不知他们是一个父亲养育出来的,他们都会用火。
这一仗打不出输赢,有谋略的先带人逃了,至于逃去哪,自然是稍远些,待战事明朗些再杀回来。都把老君主的尸体忘了。老君主的尸首已彻底发臭了,有大胆的偷偷掀开棺木看,早就烂没了人形。这坨烂肉扔到草原上,鹰都不会啄一口的。
小首领想到这些就头疼,回到营地后命人为谷为先治伤,而后看管起来。他命下属不得将他抓到谷为先的事声张出去,以免引来祸事。
至于抓来的人到底是不是谷为先,他无法验证,也不准备验证了。他说他是,他就是。反正也没人见过谷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