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小姑娘一心要去捉那下毒之人,将阿公托付给别人,转身就带人上路了。如今谷为先带人去了额远河对岸,剩下的人并不知那边是什么情形,只知晓那鞑靼君主死了,他的几个儿子们怕是会有一场恶战。谷为先虽为谷家军的大将军,但倘若他不在,大家也各各自知晓要做什么,从不会出乱子。
花儿和柳枝去了江南,燕好和阿宋便说的算。且她们提前说好,战场凶狠,人生死随天意,无论如何,上一个死了下一个顶上,万万不可乱了阵脚。
二人带着精锐上路,穿过狼头山的浓雾,一路沿额远河而去。到了二十里,看到一个空山坳。这个山坳好奇怪,风到这里被截住,打个转,又变了风向。
“若真是这里,下毒之人应当还藏在林间。那毒一次伤不了人,久了就要人命。想来就是要藏在这里,等着风变了方向。”燕好认真思索后与阿宋商量:“不若咱们五人一组,散到林中,去捉他们!”
“好!”
她们从前数次经过这里,熟知这里的一草一木,于是就这样分开了。阿宋带人钻进树林,不知怎的,想起那一年,年幼的她随着哥哥姐姐们去城外凿鱼。那天可真冷,风一刮,就钻进他们体内。花儿紧紧揽着阿宋,而哥哥阿虺走在前头为她们挡风。尽管挨饿受冻,但阿宋那时并没有什么忧愁,凿一条鱼烤了吃,她心里知足。
在林中行走的阿宋念着自己的哥哥,心中更笃定几分。周围有奇怪响动,像什么东西不停在敲着,声音很空洞,在林子里传得很远。阿宋举起手再放下,大家就都蹲了下去。
“你,随我去看。你们在原地不要动。”阿宋指了一个女子跟她走,二人猫着腰进了林子。这才发觉林子里雾气好大,比狼头山的雾气还要大。二人都捂住口鼻,呼吸也变轻了。
一只鸟突然扑腾着翅膀飞上天,紧接着另一只鸟也飞了起来,被什么东西惊到了。阿宋循声而去,不知走了多久,看到浓雾弥漫的树林中走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模模糊糊,那样高,步态稳健,腰身挺阔。一股熟悉之感扑面而来,阿宋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那人依旧在走着,阿宋好像看清了,他手中攥着一块石头,朝空中一抛,一只鸟扑腾着翅膀头朝下栽到了地上。
“阿虺哥哥…”阿宋喃喃道:“哥哥!”
随她来的女子眼一黑倒下去,阿宋浑然不觉,只是看着那个人影不停地说:“阿虺哥哥!哥哥!”
阿虺死时阿宋尚年幼,他是死在她面前的,她忘记了当时情形,只记得有温热的血流到她脚下,浸透了她薄薄的鞋底。那时阿宋好怕,她夜夜做梦,梦里尽是举着刀刀鞑靼人,刀落了,人头就落了;还有鞑靼人的战马,在她头顶不停地跑来跑去,梦里人声鼎沸,句句都是: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老幼无别,躺下去都没有声响,她记忆中的柳条巷一眨眼就没了。
那时谷翦将不讲话的小小的她拎上马背,带她在霍灵山间跑,并问她:“怕不怕?”她那样小,却俨然忘记了恐惧,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抬头看日光在树叶间穿行,间或落在她脸上。
谷翦见状,又将她带下马,戎马一生的老将军露出罕见的慈祥,蹲在她面前对她说:“无论怕与不怕,都不丢人。你的哥哥、母亲死在你面前,你定是难过的,但你早晚会懂得,这不仅是你的劫。”
小阿宋听不懂,只是将头靠在谷翦的臂弯哭了出来。她想:若我会功夫该多好!我可以救下哥哥和娘亲!
此刻哥哥就在眼前,阿宋向前跑去,不停自问:哥哥没死!哥哥竟然没死!她大喊着去追那个男人,可男人的脚步越来越快,他像一阵风一样穿梭在林间,阿宋根本追不上。
她拼尽全力去追,一直大喊:“阿虺!哥哥!哥哥!哥哥你等等我!”她怕再将哥哥弄丢一次,因而不停地跑、跑、跑,她看到迷雾越来越浓,那人越走越远。
她看不清了,着急了,栽倒在地再爬起来,直至筋疲力尽。阿虺,哥哥,她念着,一滴泪自她眼角滑落下来。阿宋好像看到谷翦的头在地上滚了滚,一代传奇就这样陨落了。他们说谷翦死时眼望着京城的方向,阿宋不知道,无法想象,她总觉得谷翦也不该那样死。
谷翦说她前途无量,早晚要做顶天立地的女将军,她怯怯揪他胡子问:什么是女将军?
他日的女将军阿宋察觉到自己快要死在这林子里了,她的哥哥不理她,跑远了,却又回来了。那人在她面前蹲下,指尖放在她鼻子下,再动手翻她眼皮,顺手拭去她眼角的泪。
阿宋听到他的嘲笑声,那笑声如此刺耳,他说:“谷家军的女人,带回去享受享受。”
享受什么?阿宋有一点困惑,紧接着她想起燕好说:他们掳了人,懂一些羞耻的将人带进营帐里,不出一晚,人就被折磨死了;毫无廉耻之心的,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撕扯人的衣裳,不顾人的惨叫声,一个接一个。两个时辰以后,将死人丢到路边埋了。
阿宋又想:我的阿虺哥哥不是这种人,他不是阿虺哥哥,不是!
她又想起阿虺哥哥的血,那样热,一直流到她脚边。她以为自己没有力气了,她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人已经一跃而起,将匕首插进那人的脖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