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桌边看书,不时拨亮烛火。照夜站在窗外看她映出的影子,竟也看痴了。
衔蝉听到外头响动,起身推开窗,看到照夜、故意绷起脸:“还不回屋!”
照夜就拍拍身上的灰尘,走进去。桌上罩着饭菜,他狼吞虎咽吃着,她托腮看着;他吃过了,她端来热水盯着他将风尘仆仆洗去。她问他这一日可顺利?
照夜道:“人已经在各处候着了。”
“我也候着了。”衔蝉轻描淡写一句。
谁人会知晓,当年在柳条巷的籍籍无名之辈们如今到了江南,欲搅动一些风云来。那已经死了的柳条巷,好像又要还魂了。说不清,总之说不清。
衔蝉开始打盹,头沉在照夜肩膀,他不敢妄动,她的手臂却缠了上来。衔蝉想:过一日是一日,有今日没明日,谁还要管明日?
“抱我。”她呢喃,在照夜张开手臂后窝进他怀中。她好安心,紧紧抱住他。
头在他颈肩蹭了又蹭,见照夜不动,故作抱怨:“是不是傻了呀!只知道打打杀杀了么?”
照夜就笑了,二人滚到了床上,欢喜满溢,她捧着他的脸不住地亲着。照夜将她按向枕间,微微一拱,问她:“说谁傻了?”
衔蝉哼了一声:“你呀,你呀!”
衔蝉似水,娄擎那时对她有隐隐怜惜,留她一命,却也折磨着。衔蝉与他斗的时候不怕他,她死了,她反倒会怕。唯有照夜能赶走她的恐惧,她一声声地叫,好像要将那噩梦将黑夜吓走。
“别怕,别怕。”照夜在她耳边道:“快要结束了,衔蝉。”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2章 吹梦到西洲(二十一)
额远河岸下起大雾。
燕好骑着她的老虎在大雾之中辨别方向, 老虎头向左侧一扭,喉间发出一声闷吼。
燕好跳下虎背,抱着它虎头贴上去:“你哪里不适?”
老虎趴在地上, 看起来很累。
燕好的虎鲜少这样, 她自己回忆这两天的种种,并未发现任何异样。恰在此时, 她的头隐隐沉了,她抬头看雾, 灵光乍现, 速速扯了一块布料罩在虎鼻子上, 大喊一声:“这雾!有毒!”
那毒不是狼头山浓雾中的毒, 是新的毒。雾气从天边从远处缓缓而来,仿佛要对途经的人进行一场漫不经心的凌迟。
燕好快马加鞭回到狼头山, 首先看到了阿公。
“阿公!阿公!”燕好大声唤人:“阿宋!快!有毒!”
阿宋跑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塞进阿公口中一颗,又给了燕好一颗, 自己含了一颗,剩下的都倒进了老虎口中。燕好觉得好些了, 跟阿宋背靠背坐在那喘着粗气。
“有人借着大雾投毒。”阿宋道:“还好花儿姐姐上回从滇城回来制了解药。大将军他们早就料到这场仗最后会用上各种卑鄙的手段, 当时却还对霍家心存一些侥幸,觉得他们坏不至此。”
“孙将军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尤其在这等情势下。”燕好凝神思索, 讷讷道:“只是这毒是从哪里开始放的呢?”
“吹的是南风。”阿宋道。
“南风…”阿公的听力时好时坏,此刻竟好了起来, 手指向远方道:“二十里外。”
阿宋和燕好对视一眼, 阿公说得对!二十里外!
阿宋猛地上前抱住阿公嶙峋的身体, 开心说道:“阿公,阿公,宝刀未老!”在北地生活了一辈子的阿公,对燕琢城和外面的草木那样熟悉,
阿公这会儿又有些糊涂了,头耷拉在那,阖着眼。老人累了,许多东西从他头脑中抽离,令他渐渐忘却很多事。又有许多东西清晰起来,鸟语花香、阡陌纵横,田间立着的朴素女子,真美啊。至此阿公明白,原来人变老就是如此,无人难逃。
他好像听见一阵哭声,撕心裂肺的,扯得他心神俱裂。他竟不知他会被哭声撕扯成这样。循声而去,光影交错,天地混沌,万物将歇,当时情形阿公或许忘了,但他头脑中剩下的就是如此。他走过去,看到角落里一个破烂的襁褓,一个憋红了脸的婴孩在哭。声音没那么大,甚至奄奄一息了,但不知为何,在阿公心中她就是哭得惊天动地。这里阿公也记不清了,阿婆总说是她抱回的花儿,可阿公说是他。不要紧了,总之他们抱回了这个婴孩。又有人说分明是人将孩子送给阿公阿婆的,他们也记不清了,总之不要紧了,花儿来了。
他静静地睡了,阿宋靠过去听他的呼吸声,轻声对燕好说:“又睡了。”
“阿公累了。”二人将阿公折腾回营帐,安顿在床榻之上。阿宋看着阿公不时缩一下身体,知晓他又做噩梦了。也不知究竟梦到了什么,让老人这样害怕。
“不知花儿姐何时归?”燕好喃喃自语,阿公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她们都暗暗担忧,怕花儿赶不上见阿公最后一眼。
“莫管这些!”阿宋手一摆,颇有些大将风度:“先去杀了那些下毒的人!”
小姑娘再不是从前那般了,一双大眼古灵精怪地眨,满脑子鬼主意,跟在花儿身后打仗,别人头一次杀人吓得发抖,她倒好,叉腰道:“妙哉!妙哉!”别人私下议论,说这阿宋也是个奇女子,有不少男子暗暗惦记她,她却趾高气昂:谁要谈情说爱!
小姑娘生得好,细细看眉眼,就能发觉是带着哥哥阿虺一样的敦厚的。狼头山里的雾浸润她,额远河的水养育她,这山水都在她的眉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