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空上前对她说:“你去白府送个信,就说朝瑰公主家里来人了,要二爷好生应对着。”见那小丫头可怜,怕被风刮走,遂教她:沿着墙根走,有瓦片刮下来就躲着点。
钱空做完这些方回到客栈,听那几个鞑靼叽里呱啦说话。他早些年跑江湖,能听懂几句鞑靼话,隐约听到他们说:杀了她、带人头走,还听到他们说:城外等着。钱空聪明,猜到了不止来了这几个,在城外应是驻扎了不少人。
他自己抱着一坛酒上前请那几个鞑靼喝,鞑靼人好饮酒,也有千杯不醉的魄力,见钱空热情,就与他拼起酒来。里头在拼酒,外头天还不见亮,这妖风将日头刮走了,月亮刮走了,大除夕的白天,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河月街上也一样。
姑娘们清早对窗梳妆,看着外头的鬼天气叹气:原本除夕夜老爷们家中吃了年饭,是要来河月街上热闹一番的,今儿怕是要泡汤了。老爷没盼来,却盼来许多外乡人。
风月楼的老鸨看着外头叹气,隐约觉着下一年这生意是做不得了,年道要乱了似的。
那外乡人依稀是商队,从外头进来,进门也不说要酒喝,只是丢给老鸨一个银元宝,而后散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听外头的动静。老鸨给姑娘们使眼色,要她们都上楼去,自己则开了门去看看别家是什么光景。这一看不得了,家家都有外乡的商队坐着,那些人是何时进的城,任谁都说不清了,神不知鬼不觉。
老鸨揪着路边一个跑腿的,要他去白府送个信,就说今日这风月街上刮歪风了。
京城的异动白栖岭又岂能不知?
柳公将收拢的消息一一讲给他听,二人都明白:若非天子或太后首肯,这些人是断然不会神不知鬼不觉进到京城的。
“那鞑靼来人,直接奔着你,可见朝瑰之死,也是那二位的一步棋。这会儿天将亮了,他们不会有大动作,就怕天黑后,这京城会乱成一锅粥。”柳公腿疾犯了,这大风天气又赶上了腰伤复发,人都站不直了,白发又添了几根,自嘲自己怕是命不久矣。
白栖岭不许他胡说,将他按坐在床头,叮嘱他喝了药。
此时外头风不见收,一个身披斗篷的大个子在风中前行,仔细一看,是消失了有几日的戒恶和尚。他此刻悠然走着,哪怕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他,他也并不意外。行至客栈止了步,推门而入。
钱空见到他十分惊奇,下意识看外面,戒恶却说:“在你这喝一壶酒就走。”
钱空把他请到楼上,为他烫酒,小声询问他这些日子去哪了,太后的人一直在找他。戒恶也不卖关子,径直说道:“躲了些时日,如今也不想躲了,太后不是找我么?我主动前去好了。”
“可要当心,那是位戾气重的。”钱空小声道:“既然躲起来了为何不一直躲着?”
“一直躲着不是好汉!”
二人说了几句,戒恶叮嘱钱空:“待会儿若是有人来寻我,不管是谁,径直带上来就好。”
“好好。”
钱空见惯了戒恶神叨,也料想会有人上门依言上门寻他,只是没想到那么快。他方走到楼下,就有一人推门而入。楼下喝酒的鞑靼人齐齐看向门口,不知为何,眼里都蓄起了杀机。
钱空是懂江湖中人的,要看面相是否相合,那人带着黑纱,本就触了江湖的忌讳,别人看他他毫无反应,又带了高傲。
“客官投宿还是?”钱空上前问。
那人不讲话,兀自上楼,钱空跟在他身后,在楼梯口,那人伸出一只脚拦住钱空去处,要他别再跟着。钱空悻悻打住,心道今日怪事可真多,又想着给白栖岭送个信,可外头的小叫花子已然都走了。钱空的眼皮一个劲儿地跳,尤其那鞑靼,原本好端端的,突然打了起来,砸桌砸椅,他也不敢上前拦。
屋内飘着的幽香令人心烦,他骂了几句小二,就趴在桌上睡了。
那头霍琳琅上了楼,一把推开了戒恶的门,二人相视一眼,霍琳琅冷笑一声:“老东西,还是那样子。”
戒恶将椅子踢到他面前示意他坐,顺道推开了窗。外头大风裹着昏黄的泥沙吹了进来,裹带着几不可闻的香气,戒恶叹口气,又关上窗。
算来二人相逢也有四十载,当初因道不同,戒恶远走,这一别也有三十载。戒恶进京城首日霍琳琅就知晓,他非但没有上门寻他,还决议利用他。他被招进宫,霍琳琅紧接着就在城里闹起了鬼,尘封多年的往事一时之间浮出水面,差点将戒恶送上断头台。
“可怪我?”霍琳琅问戒恶。
“你若不这样做,便不是霍琳琅了。我所知的霍琳琅,为达目的誓不罢休,此番来京城,定也是要一举登上皇位的。只可惜,三十载过去,你的势力不容小觑,太后也是更难对付。不然你今日也不会找上我。”
霍琳琅闻言哈哈大笑,他并不为被看穿而羞愧,反而从怀中拿出一个手指长的葫芦药瓶放在桌上:“我知你要进宫去,将它打开戴在身上。那太后有心结,加之此药作用,定会祝你成功。”
“你二人是故人,你为何不亲自进宫呢?”戒恶问他。
“我与她无话可说。”
戒恶垂首看那小药瓶,心知此事定不会这样简单,他八成会做了霍琳琅的替死鬼,却还是淡然一笑,将其收了起来。霍琳琅不敢耽搁,起身向外走,戒恶从窗前看他,他那顶小黑轿已然走出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