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生时不许人碰他的头,死时犹睁着大眼,在场之人哪怕过了数十年,哪怕临死前,都没有忘记那一日。大将军谷翦的目光深深看进他们灵魂深处,好似在问他们可曾为自己的不忠不义后悔!
阿勒楚怒吼一声,提刀斩断了那人的头,鞑靼大军毫无预兆在这里展开对松江守军的屠杀。已死去的谷翦好似意料到这一切一般,他的眼里突然流出了一滴血泪。
秋风在山间吹着,一阵又一阵,将血腥气带往山间每一个角落,也将谷翦的目光带往每一处。这目光总在提醒世人:在此乱世,不妨战一场,战至死!
那风也将谷翦的目光带到了京城,新帝娄擎正站在城墙之上远眺属于他的人间,此刻他似乎敛去了杀气,极力让自己有一副帝王之相,极力让自己显出悲伤,好似谷翦的战死与他毫无关系,他甚至赐字“满门忠烈”四字,挂在了谷家位于城北的院门。他按捺心中的狂笑,看着他的江山,从此那些不屈的骨头都要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而那风,也将谷翦的死信吹给花儿,她想起他说:谷家军没有女战士,你很好,你可以选择为自己起一个名字。她说:我要叫孙燕归!花儿放声痛哭,“燕好们”不知她为何这般难过,却也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哭了起来。可花儿却擦干眼泪,对她们道:“别哭了,从此谷家军就有一支女子军队了!这世上唯一的女子军!且让我们在这乱世里为自己战一次罢!”
最后,那风将谷翦的死信吹到了额远河对岸,谷为先站在那,看着远处自己的家国,放声痛哭。他吹起一副号角,自此一生的征战,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三:旧园遗梦
第72章 春闺梦里人(一)
庆元三年隆冬, 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大雪下了三日,万物冬藏,唯有屋顶烟灰的高梁片瓦还有异色。顽童抄着衣袖抹鼻涕, 碰到人就上前讨个铜板, 被人不耐烦赶走,就又蹲回墙角, 倒是不恼。
这些时日城里这样的叫花子多了起来,城中百姓倒也不意外, 光景不好, 连年战乱, 京城人吃饭尚且困难, 何况那寸草不生的外乡。
有一个小叫花子,看起来八九岁模样, 扎着一根冲天辫,小脸儿满是尼污,看人眼神怯怯的,讲话声音小小的, 伸出的小手颤颤的:“给点儿吧!”
真有人给她一点儿,她就感恩戴德退回去, 缩在角落里狼吞虎咽吃完。再细打量一番, 就能看出这小叫花子是个女娃,别人叫她“小阿宋”。
小阿宋吃过东西, 抬腿就走, 碰到一个二流子朝她丢石头,她气势顿时萎下来, 捂着头窜逃:“别打了别打了!求你别打了!”
一路抱头鼠窜, 跑到无人的地界儿, 找一块破石头,在墙上随意涂画。仔细一看,画的似乎毫无章法。待涂抹过了,抬头看看雪天,抄着手用衣袖擦把鼻涕、跑了。头顶肩上都是雪,嘴唇上头也挂上了霜,像个小野人。这小野人在这大雪天里,跑向城里那个破庙。破庙里住了好些要饭的,有几个比小阿宋大些的窝在一起,也都一样脏、一样的小心翼翼,见阿宋回来了,就挪了个位置给她。
有人问阿宋:“讨到吃的了吗?”
“讨到了。”
“讨多少?”
“吃饱了,还剩一些。”
一个头发蓬乱花白的老人家正坐在那,仔细看,那褴褛破衣盖着的下半身,两条腿齐齐截去了。这世道缺胳膊少腿的人并不罕见,是以他也并不可怖。
阿宋从腰间拿出半个馍递给他:“阿爷,吃。”
老人家放下针线,接过那个馍,吃了。吃着吃着问阿宋:“今天是什么日子?”
一边有另一个叫花子抢先答道:“腊月初八。”
“腊月初八。”老人家这样念一句,而后看向门外的雪天道:“迎贵客喽!”
小叫花子们突然开心起来,喊着“迎贵客喽”,跑出门去,在破庙的院子里玩起了雪。阿宋也一起玩,攥个大雪球丢出去,皴裂的脸红扑扑的。玩够了就跟着其余叫花子去城门口,说这一日要放粥。
把木碗放进破布袋子里,斜挎在肩上就出发了。街上四面八方涌出一些人来,都奔着城门去了。京城的东城门,倒是一块神奇的地方,午时砍头、申时放粥都在这,外邦人不许过东门,许是怕这东门戾气太重,又或是怕别外邦人看到这早已破败的京城。
“阿宋,你那边排着。我这边排着。”讲话的姑娘叫燕一,比阿宋大些、个头高些。
阿宋点头站在队尾,逢这样的光景人就要萎靡些,小小年纪没有天真,带着些老态。
打东城门进来几个姑娘,有一人高束发,隆冬里露出光洁的额头,着一身利落的行装,浓眉大眼,颇带一些英气;有一人着一身兽皮,披散头发,见人先立眼,带一身侠气;还有一人,年纪小些身量亦小些,朱钗华丽,逢人先颔首,带一身媚气。
几人走到放粥的队伍前站定,带着几分好奇看了片刻,英气的女子下巴一抬,那侠女就意会,上前揪着阿宋的耳朵将她揪了出来。阿宋嗷嗷叫了两声,大喊:“拧掉了!耳朵拧掉了!饶命!”
几人见她这副德行,都笑了,英气的女子对阿宋说:“问你话好好答,答好了赏你。”
“是,是。”阿宋点头哈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