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马离去,叶华裳在他身后追,一直追到额远河边。那河水不知何时落了水位,鞑靼的战马涉水而过,溅起无数的水花。叶华裳的脸被溅湿了,她看到对面的大营里早已集结了军队,待阿勒楚他们飞奔到跟前,跟随阿勒楚风一样骑向远方。
叶华裳无法呼吸了,她想起被屠掉的燕琢城、和被灭门的叶家,杀戮又要来了,又要来了!她跑回营帐去找铃铛给她的那个鸣镝,可那该死的使女挡在她面前,不许她出去。那女人手中拿着那个鸣镝,用不熟练的汉话问叶华裳那是什么!她大声嚷嚷着,威胁叶华裳要让阿勒楚杀了她!她说叶华裳是鞑靼的叛徒,该遭千人踏践!
叶华裳的眼中爬上了血丝和仇恨,行宫外面很安静,那些人都不知去了哪里,铃铛从远处踉跄而来,身上满是血。
“铃铛。”叶华裳叫她,使女下意识回过头去,叶华裳已迅速搬起桌上的石马砸到了她的头上。“砰”一声,只是砰一声,血溅到她脸上,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手不停地抖着。
铃铛爬过去,在使女死命攥着的手中抢过那个鸣镝放了出去,而后搬起那个石马,一下一下将她砸成血糊糊的肉泥。
“他们不许我留在你身边,把我送到了河边,要杀了我。”铃铛说着说着就笑了,她对叶华裳说:“别怕,叶小姐,很多人在乎你。”话音落,她一头栽倒在叶华裳脚边。
那鸣镝一直爬到云里,那么高的鸣镝是她们此生第一次见。夜华裳抱着铃铛抬起头看天空,看它最后绽出一颗小小的星星。
在霍灵山,那算命的突然在屋内大笑出声,他癫狂了起来,在刑椅上挣扎:来了!来了!来了!
快看那!他们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额远河硝烟(二十八)
京城上风上水之处, 有一座古朴的宅院。那宅院里没有小情写意,亦没有大富之品,唯一震慑人的, 是那院中排排摆着的兵器。
院主待那些兵器如在春日柳绿花红的长堤初见心爱的女子、如而立之年怀抱初生的婴孩, 爱不释手。
京城人常言:城北谷家院主,是个痴人;城北谷家, 是“大武之家”。谷家生武将,辈辈有豪杰。上数三代, 有收复南疆的抚远大将军谷鹰、有令胡人闻风丧胆的建威大将军谷威、以后单枪匹马烧敌营的辅国大将军谷云。
谷翦三岁时在院中耍兵器, 单手转缨枪, 单手托举, 横眉怒目,小小年纪就有了将军模样。父亲谷云也有髭须, 单手捋着瞧他,又顺手丢给他一根棍,谷翦用空着的手接了,两只手各耍各的, 互不相碍。谷云心中着实喜欢,转一年就把他带去了西北大营。
谷家的孩子都在大营里长大, 哪怕那干巴瘦弱的也要在大营里历练, 若是个好的,上战场就骑一匹小马在后头跟着, 小小年纪就见识杀伐。
谷翦第一次去到战场是五岁, 骑着一匹小马跟在大部队身后,战鼓擂起之时, 他一张小脸胀得通红, 别人还未有动作, 他倒举起了手中那把特制的小弓箭,再举起一个小盾,大喊一声:“杀!”
杀!
杀!
十二岁时,父亲谷云战死在他身前,五年后,他单独披挂上阵,成为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
谷翦一直到古稀之年,仍记得自己五岁之时喊出的那一声“杀”。他这一生一直都在喊打喊杀,同路人甚多,到头来所剩无几,都将忠骨埋在那狼烟战场之中了!
如今的谷翦坐在霍灵山的天阶之上,手中抱着一坛酒,仰头喝了一口。酒顺着他的胡须流下,一直湿到衣襟。
那算命的一直在喊:来了!来了!杀!杀!
算命的时而疯癫,时而清醒,不过都是装的罢了。这一次谷翦却知他说的是什么,他征战一生,到头来却要一再受这等窝囊气!谷翦将手中的密信烧个精光,而后仰头喝了干了那坛酒,最终砸了酒坛!
砰!酒坛碎了一地,谷翦站起身来,拿起自己手中那柄缨枪。大将军提刀上马,在校场上疯狂地跑。晚风吹在他脸上,吹乱他的胡须,吹红他的眼睛,若要他回顾这一生,他定是拍着胸脯道:“我谷翦问心无愧!”
也是这一晚,皇宫之内亮起无数支火把,那些扛着刀的人将人都围堵在宫墙边。宫人们竟是不知,平日里井然有序的皇宫里竟有这许多人,齐齐整整跪在宫墙之下,在锃亮的大刀之下瑟瑟发抖。
有宫人在哭,哭自己黄口小儿年纪就进了宫,挨打挨骂学规矩,缩头缩尾伺候人,到头来大刀却架到了脖子上,人头马上落地了!
也有洋洋得意的,太子身边那一个被白栖岭掰折手指的那一个,此刻摇着拂尘,尖细的嗓音穿透着宫墙:“跪直喽!先砍你!”
间或还会突然给人一脚,许是那一人曾何时骂他是乱叫的狗,被他记起了!
皇上寝宫里则是另一番景象,皇后太子连同几个外臣跪在那,太子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对皇帝陈情。陈的是父慈子孝,最终是为让他为一纸诏书正名。皇上竟能独自下床,虽卧床久矣,但龙威尤在,一脚将太子踹倒,要他带着他的佞臣贼子滚出去!
皇后在一边抱着他的腿,哭道:“舍不得啊!”眼却看向门口。
那宫门敞开了,外面哭天抢地的声音传了进来,紧接着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散,杀人了,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