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啜泣一声:它将如影随形。
花儿从树上下来,念了一句:“今日是阿虺哥哥和阿婆的头七。”
“是柳条巷和燕琢城的头七。”照夜说。
“我们烧点纸吧?”
“没有纸。”
“烧点树叶吧。”
他们找了个僻静之处,枝叶浓密,把他们罩在里面,拢了许多枝叶,想为亡魂祈福。然而刚下过雨,那火无论如何点不着,好不容易点燃了,又憋的都是烟。
两人咳着咳着就咳出了眼泪,花儿抽泣着说道:“头七了,上路罢!别回头。”
照夜在一边抹眼泪,一个劲儿往火堆里填枝条,想让那火旺一些、再旺一些。
小阿宋这些日子总会做梦,她会哭着从梦中转醒,抱着花儿的胳膊哭。花儿说:“阿虺哥哥,今夜你给阿宋托梦,要她好好的,别再哭了。你去的路上带着我阿婆,阿婆年纪大了,不知黄泉路好走不好走?”
“还有啊,你在那头也帮我寻着点我阿公。有件事我愧对阿婆,其实我见到阿公了,只是阿公…他…我不知阿公是否还活着…”
“上路吧,上路吧!”
林间的烟竟拧成了一股,带着两个小火星向上走了,穿越林间的缝隙,一直去到天上。恍惚之中,恍惚之中,他们看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城,和一些面目模糊的人,他们站在天地相接之处,城还是那座城,人还是那些人,在星河浩渺的夜空之中,渐行渐远。
他们应该是去了天上,因为那星更亮了些;他们一定去了天上,因为眨眼之间,星如雨落。
“他们走了。”花儿喃喃道。
“是的,走了。”
他们并排站在那里,再也没有讲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额远河硝烟(二)
五天后, 花儿收到一封信,夹在给谷大将军的密信里。老人家拆信之时神情严肃,看到那信中信, 不过一页纸, 上面画着一朵花,纸上像鬼画符。老将军何等聪明, 对身边的柳公道:“有人远在千里之外,自己尚且生死难定, 还有心思鬼画符。”
柳公摸着自己的美髯半晌, 将那纸看了, 想来写信人料想别人看不懂, 是以不避讳。燕琢城之事令人烦忧,但这页纸却是逗笑了二位长辈。
“白二爷难驯, 却赤诚,一旦把谁当作自己人,哪怕他死了也要在闭眼前把人安顿好。他走之时正是花儿最难熬的时刻,这一路他应当是在惦念的。”柳公不知为何突然喟叹一句:“前羽兄, 你我都老了!”
谷大将军本名谷翦,别人永远叫他大将军, 但故人喜欢将他的名拆成小字。柳公人生第一仗就是与谷翦一起打的, 细细算来也有四十余年的交情。
谷翦哼一声:“本将军可不老,气沉手稳, 那鞑靼见我仍旧趴地喊娘!”言罢叫人把花儿传到帐内来, 见到她就故意板起脸来,问她来谷家军三日可还习惯?
花儿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像一只可怜的受伤的鸟雀但仍倔强点头:“好, 很好。”
谷为先派照夜对花儿进行训练, 斥候在行伍之中尤为重要,尤其在谷家军。照夜是这样说的:在燕琢城里,你是白府白二爷的脸面,在谷家军里,斥候就是脸面。别人过不去的地界你能过去,别人探不得的消息你能探得,别人拼刀你动脑,别人成群结队,你要学会孤军深入。
你若想做斥候,十八般武艺要会、身子骨要飒爽,是以,得练。
照夜心疼花儿,但他此刻秉公办事,他自己就是斥候,深知其中凶险。那一晚他带谷为先摸到河对岸去,若不是上苍庇佑,他会永生葬在额远河里。花儿既然选择这条路,他不希望她来日因功课不到位送死。
过去几日要花儿跑山和爬树,因未来很长时日,谷家军怕是都要藏匿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既要应对一边倒戈的霍灵山匪,又要对付鞑靼可能发起的攻击,是以每个人都要学会跑和藏。花儿每日跑,带着各式东西跑,累了就吃。在吃上她没有小灶,旁人吃什么她就吃什么。从前觉得自己在燕琢城跑腿能应付,来到谷家军,三天人就快要倒下了。
此刻她胳膊都抬不起来,谷翦自然看出来了,他手中就是那张鬼画符的信纸,但他没有立即给她,而是问起她的姓氏。
花儿说她没有姓氏。她自幼被阿婆抱养,想过跟阿婆的姓,但阿婆说待她长大了自己做自己的主。她还没给自己做主,阿婆就去了。
这世上很多所谓“贱民”都没有姓氏,阿猫阿狗地叫,谷翦是知晓的。他对花儿说:“进了我谷家军,要登记在册,没有姓氏不行。现在我准许你为自己做主,选一个姓氏。”
“姓谷也行吗?”花儿歪着头问谷翦,难得开了一次玩笑。
谷翦大笑出声:“怎么不行?你想姓什么就姓什么,你做你自己的主!谷姓为何姓不得?若我谷家人不许别人姓谷,那我拖出去杖毙好了!”
花儿闻言竟笑了,但她的笑转瞬即逝:“那我姓孙,我阿婆姓孙。”
“你的名字呢?”
“孙燕归。”
燕归,燕归,这并不是常见的女子名,谷翦念了两遍,参悟了各种含义,遂点头:“好,就叫燕归。”
花儿不曾想过自己会在某一日拥有了姓氏,还能有一个真正的名字。若阿虺哥哥没死,他也不必叫阿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