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辈子终究一事无成,练不成月琴,也练不成七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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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坐在摘星台上,向前看是一望无际的崇山峻岭,向下望是深不见底的渊谷。夏之秋漫无目的地弹拨着身前的琴弦,琴声激越悠扬,愈来愈快,某刻桐木一颤,一根琴弦猝然崩开,血很快染红了她的指尖。
她怔怔地凝望着殷红的伤口,琴自怀中一点点滑下,待夏之秋回过神时,已自阑干处永远坠入了黑沉沉的苍梧之渊。她垂目向下俯望,然而久久听不到坠底的声音。
女子的脸上缓缓浮起一丝猩红的笑意,几乎未有犹豫,一侧身,从凭栏处径直跳了下去——
长风擦过耳畔,带走了她眼角的泪。她将鲜血点在额前的花钿上,汇聚全身灵力放出蝶神。
蝶神会去寻新的主人,偌大的苍梧山,蝴蝶将生生不息。
入世十九载,娘亲故去十九年,父亲故去一年,知己故去一年,孩儿未曾降生,亲如家人的侍女尸骨已寒。
她再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闭上眼,衣袂随风纷扬,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在深不见底的巨壑里,一只微小的蝴蝶从夏之秋的额前缓缓飞离,它带着细碎迷离的光缓缓飞向碧蓝的天空,而身下,女子宛如褪去的蝶衣,永永远远坠入深渊。
殊不知,当女子彻底被黑暗吞噬时,蝶神宫一瞬倾塌,灰尘遮天蔽日,千万只蝶灵倾巢而出,向四处争相逃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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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于山顶修炼,似乎也是一件佳事。除了头顶那片青天,江令桥再没有旁的事要做,晚来无事时,会铺开纸笔心无旁骛地写些书信,由冯落寒的青鸟送去,这一日便也这样消无了。
心里存着一个遥远的念头,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明月高悬的夜里,江令桥和容悦总是边散步边说说笑笑,街巷上的人时多时少,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然而醒来时,却又什么都没了。
下雨的夜里,她常常会梦见他,他像从前那样唤她的名字,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可是,电闪雷鸣又会让她下意识地惊醒,她蒙头躲在被子里,努力想让自己睡过去,可雨声嘈杂,像是胸膛里悬着的一根刺,刺得她的心痉挛得难受,双眼泛起湿热的潮气,她坐起来望向窗外时,阴云却将星辰掩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透不出来。
只要自己记得,他就会永远存在吗?
眼泪一滴滴砸下来,江令桥披头散发地瑟缩在床角,早已数不清是第几次这样无助地在夜里哭了。
“骗子,你明明说过不会先弃我而去的,你骗我……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的……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单薄的字句颤抖地重复着,浑浊的夜风就这样吹了一整晚,待到曦光捅破窗棂,映落在脸庞上时,再缓缓起身,若无其事地开始新的一日。
希望的火延续了性命,火影便会在余生之中愈燃愈盛。
她会在吃饭时准备两副碗筷,幻想容悦就坐在自己面前;夜里就寝时,幻想着他与自己和衾而卧,写字时他就在旁边默默看着,似乎这样,心里会稍稍好过一些。
江令桥病了,可这种病却在治愈她。
日子一日复一日地过,渐渐地,她已经不会再在夜里惊醒,而后独坐着等待天明了。当不需要刻意去幻想,容悦的残影仍会时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胸膛里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已经结上了难看的疮疤,不碰,便也不会再疼了。
“怎么又在写字?”容悦总是这样问。
江令桥埋头写字,头也不抬地应道:“我哥叮嘱的,非要雷打不动地每日一封家书,否则便要来亲自看顾我修炼,这怎么能行?”
写完后一面耐心地将笺纸封好,一面却又暗自嘟哝着:“修炼长进不多,字倒是越来越清秀了……”
有时容悦问:“今日吃了什么?”
江令桥答:“没吃。”
容悦便忧心:“怎么能不吃饭呢?你看看你这脸色,小心还没成仙就把自己给熬没了……”
江令桥忍不住笑,反问他:“你今日吃了什么?”
容悦想了想:“没吃。”
她双手抱肘,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对视上的那一刻,容悦心虚地背过身去。
仙魔辟谷,本就不必每日用饭。
更多的时候,是江令桥的不舍。幻象时隐时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突然消失,就像那个大雨滂沱的晚上,最后一刻她没能陪在他的身边。
伏在案前落字,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身后探来,停留在她步摇下的珠穗,她笔也没搁就笑着转过身回抱他,头静静地伏在他的颈侧。
拥抱他时,她的笑容里总是氤氲着不为人察的苦涩。
男子的手抚过她的头发,在她耳畔轻声问:“今日很累,是吗?”
女子摇了摇头,眼眸微微湿润:“你在就不累了。”
暧昧的深情从他眼睛里流露出来:“那我每日都来。”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不肯松开抱着他的手。
可时辰到了,他还是会猝然消失。意识回笼时,屋里静悄悄的,自始至终只有江令桥一个人,她似是习惯了,低声一笑,转身时眼泪碎在地上,抬眸望了望夜色,尚早,遂提起笔继续写字。
她期盼着自己的病可以再严重一些,病入膏肓的时候,也许容悦就永远不会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