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望着遥远而绚丽的天幕,任由纯净的金辉潜入眼底:“若有幸能渡过明日一劫,我们便一起生,若……若是天命难改,你我皆命丧于此,你也不会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我永远都在……”
手掌之下,洇出一股温热的湿意。容悦低头看,江令桥却红着鼻子笑了,她按住他的手不让他撤下,小声说:“你哄人的功夫不如从前好,让人想哭,不想笑。”
容悦不客气地揉乱她的头发:“这就叫教会徒弟,饿死老师傅。”
江令桥慢腾腾地笑了一记,她点点头:“这句话倒有点从前的味道了。”
容悦似有些气笑了,他撒开手,狂风卷落叶般擦干她脸上的泪水,与她对峙道:“江令桥,你这就不仗义了吧?我与你掏心掏肺地谈生死,你却在我这里想方设法地找乐子,嗯?”
江令桥见他这副模样就想笑,一笑,眼里残存的眼泪又洇了出来。
“不像,一点都不像。哈哈——容悦,你已经骗不了我了!”她一面仰头擦眼泪一面呛他,“你生气才不是这个样子,骗骗旁人还唬得过去,想骗我还远着呢!”
她看不见泪痕,容悦抬手替她擦去了眼尾的泪水,道:“那你说,我生气起来是什么模样?”
江令桥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回忆着那些历历在目的过往——他并不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多数时见他也都是爽朗率性的,很少出现过愠怒的神色。他有真正生过谁的气吗?有些记不得了,江令桥的印象里,更多的是一张从容欣然的脸。
“说不上来,反正肯定不是这样。”她的语气很坚定。
容悦忍不住嗤笑一声:“那你现在好些了吗?”
“嗯……”江令桥重新倚回他肩头,“好多了,你功力犹在,没有退步。”
秋千依旧轻缓地摇着,扬起阵阵柔和的风,在冬寒将残的时节,已经有花苞陆陆续续地绽放开来。
“不是我功力未退,而是你太容易被哄了……”
“人不能难过太久,否则容易忘记快乐的感觉……”
“今天的太阳很好。”
“明天的也好,后天的也很好,大后天的更好,容悦,我想看……”
“听闻今年花朝节会大办,各路吃食都有,新帝元年,普觉寺还要办一场盛大的花灯会,届时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既如此,上巳节我们去游春好不好?还有端午、重阳和乞巧节,我都还没见识过……哦对了!很久没和哥哥一起给阿爹阿娘过中元节了,等了这么多年,今年总算是有望成真,我们兄妹两个可以一起祭拜他们了——你说,他们会高兴吗?”
“会的,一定会的……”
“他们的灵魂会在天上保佑我们吗?”
容悦揽着她,声音很轻,却尽数落入她的耳畔:“当然,他们那么好,怎么舍得看见自己的孩子蒙受苦难……”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不平静的岁月转眼即来。
三日之中,相思门人自各路纷纷赶回,出征时一个不少,尽数归集于破谷之军。未免巫溪出谷为祸人间、生灵涂炭,众人率先攻入忘川谷,以将局势逼死在忘川谷一隅,不得扩散。
巫溪尚在伤期,本欲伤势大好后举全谷之力攻下人间,又深知上回打草惊蛇,相思门在暗,定会横插一脚。这厢听闻宫外兵戈声大噪便隐有预感,未几,果然有侍下跌跌撞撞进来传话——
“主人……不好了不好了……”
垂坐于太极殿惨白的穹顶之光下,巫溪的丹蔻撩拨着箜篌,却婉转不是婉转,哀凄不是哀凄,这遭被扰乱,更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便是眼前跪着的无名小卒,也听出几个格格不入的错音来。
“呵——”女子以手镇琴弦,琴声很快寂静下来,她冷笑一声,“果然,子随父性,江书缘的孽种,天生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故人青丝为弦,白骨作轴,才造就出这把绝世琴。巫溪阴沉着脸,一拂袖,琴弦应声尽断,偌大的箜篌仿佛一下被抽去了光泽,枯槁地跌倒于一旁。她随即站起身,殷红如血的衣袂抚过幽暗的大地,缓缓走出太极殿的大门,一次也没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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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十年生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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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的太极殿前,巫溪现了身。数月闭关终得魔高一丈,红衣迎风猎猎,她周身笼罩着一重贪婪嗜血的魔气,遇仇恨怨怒便更上一层,直逼天地。
“一别多日,忠心耿耿的狗难得回来一次,却是为了攀咬旧主,李善叶江令桥,昔日我便是这样教导你们的么?”
李善叶微微攥紧了手里那把青玉南萧,他仰头看着她,眼底早已灼烧得猩红:“你我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昔日没能斩草除根,便该猜到有自食恶果的一日!”
“呀——”巫溪故而掩口作惊讶状,“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
惊异缓缓化作狞笑,她的笑意愈来愈深,轻狂而散漫,似乎人命不过是草芥,杀便杀了,无关痛痒。口气更是随心随性,更多三分傲慢,仿佛是嫌他知道得太早,蒙在鼓里的时间还不够长,最好一辈子都屈于仇人脚下俯首作揖,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李善叶虎视眈眈地望着她,袖中攥着玉箫的指节开始微微泛白,眼尾逐渐漫染起怨愤的红。怒气抵至喉管,危险的凛风扬起他的外裳和长发,却注定无法平息心中的仇恨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