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心的人,为什么会有心疼的感觉?
那是白道第一次违背楚藏的命令,在下葬时,他调换了棺椁,救下了尚有一丝气息的灯青。
离别时,他看着她,语气依旧平淡如水。他说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救她,也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对还是错。
灯青看得出,他的眉目和声音是留存苦楚的。
白道让她不要再回国师府,再入故地只会招来杀身之祸,他救得了第一次,却救不了第二次。若贸然前去,遭殃的除了她,也会给夏之秋带去不幸。
灯青沉默了,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是夏之秋的安危却比任何东西都更重要。伤好大半之后,她无处可去,在重回夏府的时候,偶然间寻到了夏之秋从前说留给她的东西。
那是小姐从很久很久之前便开始替她攒下的嫁妆,灯青认得那些东西,都是从前心里喜欢却没舍得买的,小姐一样一样全部替她存下了。
那一日,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夏府哭了很久。
后来,灯青在东乐街住了下来,变卖了夏之秋留给她的嫁妆,像小姐从前那样给贫苦人施粥,为她积德祈福。得闲时会回到昔日住过的夏府,扫扫落叶,随处一坐便是一整天。
后来听闻国师府突逢大变,她也曾偷偷去看过一次,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还是去了。可是所有人都说夏之秋死了,再也没有了,她不相信,却怎么也找不到小姐的踪影,回来的路上又忍不住嚎啕大哭。
哑了的人,悲伤时总是更令人心碎。
听完一切,夏之秋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评价白道才算贴切,她曾发自内心地恨着他,如今却也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心生感念。因为他,自己成了孑孓而行的孤家寡人,可同样也正由于他,自己才免于独身一人的悲戚。
沉思的时候,灯青指了指她——夏之秋明白,灯青想知道她的近况。
是啊,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再见时却已面目全非,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只有自己才知晓的事,灯青如此,夏之秋亦如此。
她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不曾想转瞬之间,天色忽然大变——
原本晴好大亮的碧霄霎时间暗沉下来,浓重的黑雾遮天蔽日,迅速蚕食着尚且光明的另一半天,日光被掩盖于黑暗之后,巨大的黑影如梦魇般一点点侵蚀着偌大的人间,宛若凶兽的巨口,誓要将整个天地撕烂嚼碎!
无数百姓惊得翘首仰望,一个个指着那风云突变的天却说不出话来,最后所有的恐惧凝聚为声声惨叫,屁滚尿流地爬回家中,紧闭大门再也不敢看。
夏之秋很快站了起来,她抬起头循声望去,浓重的墨浪翻涌着,卷起死亡的风暴。那万顷天幕之上,一个浑身黑气缭绕的女子红衣艳艳,身影如利剑般鲜明地插入目光中,叫人不可忽视。墨色的巨浪紧紧跟随于她的身后,所至之处血腥浓重,犹如魔鬼的甲衣,而她——正是从深渊炼狱中爬出来的魔头!
夏之秋的掌心不自觉凝聚起内力,庞大的法印自她身后涨起,比墨更黑,比夜更深,脚下涌起的劲风扬起她的发丝,此时此刻,她是唯一可以守护这里的人——
结印最后一势落定,她紧紧盯着那个红衣女子,将法印和灵力尽数推了出去。满地残屑被席卷而起,那内力氤氲的巨大玄色法印就这样乘着风,带着无尽敌意径直仰袭而去。
千丈穹顶之上,巫溪冷冷地侧过脸来,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攻击离她愈来愈近。只是转过头的那一瞬,透过那道诡谲的法印,她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脸。
彼时,夏之秋的目光也穿越镂空的法印,望见了那个红衣墨发的恶魔。
一天一地,两人的目光在这短短一瞬陡然交接——
那一刻,光阴似乎悄然停息,万物没了声音,落入耳畔的,唯有自己浓重的呼吸声。两双眸子遥隔千百丈,在目光纠集的那一刻忽然有了微弱的异变,巫溪甚至忘记了阻挡,直直地看着地上正仰视着她的陌生女子,一种虚幻的熟悉感侵袭了她的全身。法印离她愈来愈近,可她似乎全然看不见,下一瞬,法印径直穿透她的身体。
旷世的相逢,终以巫溪受伤而告落。
那法力霸道,生生扯断了她几寸经脉,挤压着胸腔喷出一口血来。她跌落下来,紧随其后的黑雾接住了她,如宽厚的手掌将她稳稳托起。
出关首日,听闻万事巨变——悲台冯落寒阳奉阴违早已归入相思门,老皇帝一命呜呼,却凭空冒出了个继人,而为她筹谋帝位的楚藏也在数日前莫名暴毙。巫溪怒火中烧,恰逢出关,功法大增,便就此出了忘川谷,誓要撕碎悲台与相思门,以鲜血倒灌人间。她再也等不了光明正大夺来的至尊之位,她要暴力攫取,降一场腥风血雨,将人间变为炼狱!她要直截了当地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她要世间所有人向她俯首称臣!
然而,一个古怪的女子,一场莫名其妙的相见却悄然摧毁了一切。巫溪不知道那个灵力深厚的女子是谁,那种感觉却陌生而又熟悉,甚至毫无防备地让自己受了伤。
出师不利,当从长计议。巫溪冷冷地看了夏之秋最后一眼,深知今日之事中道崩殂,没有再继续的必要,时日还长,她魔功大成,等得起。
她收回目光,一拂袖,身影顿时消失在云端,不留半分。那些来势汹汹的黑雾也慢慢散化,风一吹便不见了踪迹,看不见摸不着,连同那些死亡的腥气一同消失不见。天空很快又再次澄明起来,一切风平浪静,暖阳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