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白道立于他身后,“贺文焉一事已然沸沸扬扬,如今正是朝廷彻查之际,若此刻我们再露杀意,会不会有些打草惊蛇?”
“白道啊,你说……”许久楚藏才开口,他的指尖拨弄着月光,在脸上落下斑驳的影子,“今晚的月亮和阿夏是不是很像……”
声音比残云更轻薄,却迟迟未有人应他,半晌楚藏才恍然想起,灯青死后,阿夏不肯见白道,白道也早已不记得她是谁了,更不论她的面容。
男子的指节缓缓蜷缩着垂于身下,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冷淡从容,沉声冷笑道:“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担心火烧得不够旺,不足以将他们烧出一个窟窿。”
楚藏的心里只余恨。
就差一步,就在这么多年的筹谋只差最后一步的时候,天上凭空掉下个继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希望最盛的时候将它砸得粉碎!新帝明面上装作一副荒唐模样,不问朝政,暗地里却是在扮猪吃老虎。纵然那张面容每日表现得多么无害无知,骗过了所有大臣,楚藏却比谁都更清楚官稚的本相究竟如何,一个人若有十分的敏锐,就足以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十二分的愚钝来。
普觉寺初见,便该明白此等器宇和做派绝非等闲之辈。
楚藏并不是个喜欢自怨自艾的人,如今时局既定,新皇登基,最该做的是尽快令江山易主,纸里终究包不住火,若再在中都城磋磨,不知哪日夏峥之死的消息就会落入夏之秋的耳朵里,他怕她难过。
可是这一战并不轻松,巫溪闭关多时迟迟未出,忘川谷也无能堪大任者,官稚背后却有整个相思门和悲台作盾,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然而拒绝的权利并不在楚藏手里。
“行凶最忌留下痕迹,”临走时,楚藏睨了一眼他腰间的佩刀,似有些厌恶,“这把刀,你不该用的……”
城内夜正浓,悲台灯火不息。
眼见事态一日严峻似一日,初六实在有些不忍:“掌门,我们偷偷救走贺大人吧,他是无辜的……”
官稚叹了口粗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几日他也没闲着,一面查探各路消息,一面还要时刻维持自己纨绔之象,有些心力交瘁。
“真相未白,擅自逃离乃罪加一等,岂不是坐实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再而言,就算他走得了,他的妻儿和亲族呢?贺家世世代代都居于中都,氏族庞大,又能走到哪里去?楚藏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用他来杀一儆百的,如今我们唯一能做的,唯有找出能替他脱罪的证据。”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非贺文焉所为,但民间流言太盛,更有证人与药方为铁证,最应该明悉真相的人却只愿意接受自己想相信的,丝毫听不进旁的声音。
或许是气氛有些沉闷,况且这几日自己也没寻到什么可用的证据,江令桥推了门出来,寂寥冷冽的晚风让她的头脑得以清缓些。
街巷之间幽暗无人,月光却明亮,江令桥踩着影子前行,百无聊赖地数着脚下的步子,偶尔可闻见无名处传来的几声犬吠,盘旋悠荡在檐牙和砖瓦之间。
官稚轻而易举掠去了兵符,楚藏想要报复或是反击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这么多幼子的性命,实在过于沉重。
她不由地停下脚步,仰面望着穹顶的那片星海,目光里氤氲着黯然的光——难道事情发展至此,真的一点挽回的余地也没有了么?
就在灵魂放空之际,一阵凄厉的尖叫声骤然划破长夜,江令桥耳廓微动,旋即转过头,极力分辨着声音的来源,以内力唤出四景,御剑奔赴而去。
听来似乎是位妇人的惊呼,且并未休止,一直断断续续的,撕心裂肺得厉害,像是遇见了什么极可怖之事。江令桥眉头紧蹙,全力催动着脚下的四景,置身于虚空之间极目搜寻。终于,呼救声愈来愈明晰,在某一处偏僻的角落,她看到一男一女缠斗在一处,妇人紧紧护着怀里的孩子,周身伤痕累累,哀鸣不绝,而婴孩的襁褓已被撕碎,蒙面男子一手持短刃,一手正死死拽着孩子的一只赤足。
几乎是在一瞬间,四景受到驱策,泠泠剑气破开了长夜浓重的凛风,径直刺向那行凶之人,江令桥踏风而下,紧随其后。
长剑一把劈下了那把尖锐的短刃,男子手腕一震,几乎半臂发麻,另一只手不慎脱了力,妇人趁势将幼子夺回怀中,咬着牙忍痛逃向无人处。
男子杀意明定,哪里会轻易放她走,飞身一滚拾起地上的兵刃便紧步追了上去。可若要目的得逞,势必要过江令桥这一关,可江令桥却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善茬,这么多时日来的糟心事皆因这个人中恶鬼而起,若不将他认罪伏诛难解心头之恨!
灵器与主人同喜同悲,此刻四景的愠怒达至顶峰,一招一式皆带着猩红的杀意。那人显然不是江令桥的对手,几招之后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妇人还在慌忙逃窜,行凶之人眼见就快鞭长莫及,再无缠斗之心,径直弃了手中短刃刺向江令桥,江令桥躲避不及,旋身直接劈飞了那把短刃,很快破开局势近攻向蒙面男子,飞挽的剑花随身体扭转,划破了男子的后背,在锋利的剑刃挑破那层罩面的黑布之际,不远处猝然传来一声锥心刺骨的哭声——
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不知何时从凶手的手里飞了出去,自幼子头顶穿颅而过,直杀命门,刀柄在月光下映射着渗人的光泽,伤口处鲜血汩汩直冒,婴孩甚至还没来得及啼哭便在母亲怀里咽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