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娶了一位美丽的妻子,坐在了天下人都垂涎的宝座上,再也没有涉足过那处清冷的小园。
他成了皇帝,而她还是一位微不足道的宫女。
为了能够见到他,她勤勉做事,再苦再难的差事也总是抢着做,凭借着这股执着,她最终成为了皇后宫里的掌事女监。
造化总是喜欢捉弄世人,让困苦之人命硬,让娇贵之人命薄。皇后娘娘人很好,却是个可怜的人,她出身尊贵,乃兵部尚书独女,却天生有喘喝之症,常年缠绵病榻。宫里有人说,公子王孙没有一个愿意娶这病秧子的,只有皇帝这种没权没势上赶着讨巴结的人,才会咬牙娶她,这才能得整个兵部的支持。
可她并不这样觉得,皇后娘娘貌美心慈,正直刚强的品性胜过她见过的每一个人。皇帝也待皇后极好,他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皇后娘娘待她极好,未曾视她为奴仆,而是当做妹妹一般疼爱照拂,有了心事会同她说,难过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在她面前掉眼泪。她对宫里每一个人都好,下头的妃嫔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却没有一个会对皇后不敬。
转折发生在她十六岁那年。
那一夜,皇后凤体有违,曾派她去太极殿给陛下送羹汤,也正是那一夜,皇帝薄醉,把她当做某个深夜前来献媚的妃嫔给宠幸了。
那是她第一次距离他那样近,他的体温足以把少女的身体融化在怀里,帝王的吻缱绻而缠绵,带着醇厚的酒香,包裹着她的灵魂,涤荡了这么多年来所有的酸楚和困苦。
他是她半生凄苦的救赎。
然而良宵苦短,享受了放纵的欢愉,便要承受放纵带来的苦果。天还未亮她便偷偷溜了回来,心里怀着深切的愧疚,她不敢将此事告诉旁人,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拿出那枚偷偷拾起的玉扳指,回忆那场短暂而虚妄的幸福。
可是后来的某一日,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刚开始旁人还发觉不了,可日子长了,孕肚渐渐明显得连皇后都隐隐察觉出端倪来。
皇后不敢再让她做事,也不敢让她出去见人,挽着她的手问她孩子的爹是谁,皇后娘娘那样温柔,用最坚定的语气告诉她,说会替她做主。
她哭了,却没舍得说出真相。皇后娘娘待她那样好,自己却无耻地背叛了她,在合宫上下都在等待皇后诞下嫡长子的时候,自己抢占了她的丈夫,还先一步怀了她丈夫的孩子。
直至孕肚再也无法遮掩,皇后不得不将她偷偷送出宫的时候,她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在宫外,皇后为她准备好了银钱和屋舍。可流言惯善于杀人,尤其是对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子。外面的蜚短流长中伤着她,内心的德行鞭笞着她,偏偏又身怀有孕无人照拂,两相夹击之下,她终是承受不住,在将临盆的时候入普觉寺,自此削发为尼。
世人窥得见的那二十年里,她的日子贫瘠如水,未有丝毫波澜。只每日深锁禅房,为帝后祈福,直至二十年后的今天……
夜深,官稚提着一壶酒,蜷起一腿独自倚坐在墙边的空地上,出神地望着眼前。
李善叶悠悠地走过来,学着他的模样,在他身侧缓缓坐了下来。
“喝得什么好东西?也不带我。”
官稚呼出一口浓重的酒气,兀自笑了笑:”不是什么好东西,比不上你从前喝的那些……”
“去找过太后了吧?”
“嗯……问了几句……”
李善叶迎着风:“就知道,这么多年了,你一直都想弄明白从前那些事。”
“可哪怕是到了今日,我也还是没能弄清楚。”
“从他人口中打听,只能说盲人摸象。你若真想知道,最应该问的人是你娘才对。”
官稚落寞地摇了摇头:“我不忍心问,她也不会说的。”
李善叶夺过他手中的酒,仰头豪饮一口,而后笑吟吟地看向他:“那可不一定……”
官稚抢回酒壶,一掂量,轻了不少,朝里看,早已是空空如也。
他信手把酒壶扔去一旁,手肘枕在脑后,觑着眼,声音轻飘飘的:“让容悦和阿秋去找我娘,你是背后主谋吧?”
李善叶发笑:“不然你还真想在那么多人面前装傻充愣啊,这一关哪有那么好过!”
“话说,你怎么不自己去走这一遭?这下倒好,世上又多两个人知道我的破事了……”
李善叶回忆起来就想笑:“他们说你欠了赌坊五百两银子,大摇大摆上门讨债才要来的玉扳指。你娘认得我,这种事我去做不就露馅儿了?”
“其实,”官稚的声音很坦然:“容悦把玉扳指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他转过头不屑地看了看李善叶:“不过能想到在我娘身上下功夫的,全天下怕也只有你一个人了。我的屁事,你知道的比她多……”
“呵,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我娘她……”官稚垂着眉眼,“她是怎么说的?”
李善叶把玩着手里的玉箫:“她没有透露很多,只说宫里有位至高无上的女贵人,可以在危难之时拉你一把。”
“像是她说出来的话……”官稚笑了笑,“看来容悦和阿秋妹妹两个人出马,也没比我多讨到什么便宜。”
“阿秋说,见你娘第一眼就看得出来,她虽然削剃长发遁入空门,但心有执念尘缘未断,余生死不了,也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