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
“这便是其四,也是最要紧的一点,”江令桥顿了顿,面沉如水,“楚藏他……良心未泯,尚有软肋。”
足以致命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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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至,容悦与江令桥几乎是压着宫门落锁的最后时刻赶回去的。
推门入户,烛火尚未燃起,倾洒而来的月光便先一步映亮了书案,缱绻地停留在一本醒目的医书上。
江令桥微微讶然,身子在门口一顿,倏地似乎想起了什么。
夜半月色幽深,唯有此处的烛火还固执地燃着,女子随身的香囊被拆开,药材散了满桌,她就着微薄的烛光,伏在案桌前一点点辨认着那些不知名的药材。
她终于是发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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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别开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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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归朝的消息自皇城蔓延,很快便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
宣政大殿,男子一身缁衣素履,负手立于朝堂最高处,面前是帝位,身下是百官大臣。
这个位置,他终究还是来了。
堂下,百官皆持笏噤声,眼皮之下却都各怀心思,偷偷瞟着这位传闻中的新君。
坊间传言不断,什么说法都有,关于新帝那位神秘的生母,更是众说纷纭,歹毒的、悲情的、凄凉的、精心筹谋的……多到数不胜数。
然而个中事实究竟如何,只有那位不问世事的妇人才最知晓。
对于此事,官稚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自己是在寺庙中呱呱坠地的,自小穿的是百衲衣,吃的是百家饭。寺庙中的僧人都是佛心善面,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到这个山上山下疯跑的泼皮猴,出家人断尘缘,世俗里仅有的疼爱都留给了他。
年幼的时候不谙世事,稚子连什么是父亲都不知道,那时候任谁给他一颗糖,都能哄得他毫无防备地唤人父亲。然而再无忧无虑的孩子也会有孤独的时候,世人的指点把母亲囚禁于狭小的禅房,未成亲而有身孕的女子命运大抵如此,他们甚至从不过问孩子的父亲是谁,女人在,孩子在,罪证和话柄便齐全了,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起风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条高得耸人的铁索桥上,俯视着群山和缭绕的云雾,听长鹰自耳畔呼啸而过。
直到某一年,他在母亲的禅房里看到了一个珍藏的玉扳指,上面雕琢着繁复的龙纹。
母亲没有隐瞒,无言地将扳指收好,而后跪在神佛前,缓缓告诉了他那个尘封了十年的身世。
也是自那时起,他的心中埋下了对帝王仇恨的种子,随着年岁匆匆过,恨意也越来越清晰。他有父亲,却是个昏庸无能、遭人唾骂的昏君,是他害了母亲一生,她为他生儿育女,到头来却连个名分也没有,只能瑟缩在佛龛之下了此残生。
他也想恨母亲,恨她胆怯懦弱,恨她有口无言,恨她不敢将这二十年来的苦难告诉那个只知贪图享乐的男人。
可是他终究恨不起来,外面的天地容不下她,他比任何一个人明白她的凄凉,通晓她的苦衷,一个是不见天日的过街老鼠,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曾经同床共枕过的男女,早就不复当年的模样了。
他常有意无意地打听着那个男人的消息,怀着鄙夷听完,面无表情地大加讥讽。他看到母亲日日为那个男人祈福祷告,他为她感到不值得,他将所有的不幸全部推到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身上,然后心安理得地责怪他、记恨他。
他早已记不得劝慰过母亲多少回,人生还长,他想让她重新开始,好好为自己活一场,可她终是不愿。
终于有一天,他等来了他的死讯。
可是他没有告诉她,那一夜,他在禅房门口立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也没有推开那扇门的勇气。
某一刻,他似乎理解了母亲内心深处的胆怯。
如今踏足黄金台,有好奇,有厌恶,更多的是不屑和轻蔑,这曾是那个男人待过的地方,如果不是他,母亲也不会一生受累,画地为牢。
对,没错,自己是恨他的,毋庸置疑。
想到这里,官稚忽然仰天大笑,笑了很久很久,直至眼角染上微微的红意,才发觉这笑有些苦,涩得人笑不下去。
他敛起笑意赫然转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满堂官员,目光凛冽。
那是来自君王的凝视,天生赋有血红色的杀意,满朝文武瑟瑟发抖,立时跪倒在地,再不敢直视君威。
然而楚藏没有跪,就在转过身的那一刻,他看见了新帝的脸,瞳孔猛地骤缩了一下。纵然只有过一面之缘,时至今日他却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个人的名字——
官稚。
不可否认,他的眉眼间有先皇的影子。但楚藏很清楚,他绝没有先皇那么好对付。
官稚自然也记得这位故人,目光在楚藏脸上停留须臾,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而后带着笑意缓缓收回目光,转过身走向那个金尊玉贵的宝座,十分不雅地径直躺在了上面。
“龙袍呢?龙袍呢!怎么没人来更衣,老子可是皇帝!”他仰面躺着,不耐烦地大声叫嚣,粗鄙的话语响亮地回荡在整个大殿之上。
这……是什么做派——大臣们皆是一愣,显然被这位不走寻常路的新君骇了一跳。
“各位大人多担待,多担待!”容悦忙笑着转过身来安抚众人,“陛下自小流落民间,行事作风什么的与宫中不同,难免与民同乐些,习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