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刚刚走出佛堂的门,白道却忽然面色深沉地凑了上来,低声道:“公子,宫里出事了。”
楚藏眉头微蹙:“出什么事了?”
白道看了看四下,声音更低——
“陛下……怕是不行了……”
白道这几个字一出口,夏之秋讶然间睁大了双眼,再去看楚藏,面色似乎没有什么大波澜。
他垂下眼眸来看她。
白道又加了句:“陛下大限将至,点名要见公子。”
夏之秋赶紧攥着他的袖子,道:“陛下的事要紧,你先去宫里吧,我有灯青陪着,不着急,可以慢慢走回去。”
楚藏抿了抿唇,似乎在斟酌。
“真的没事,你快去吧!”她再三保证道,“天黑之前我一定回府,不会再像上回那样让你担心了!”
“那我把白道留在你身边,”斟酌许久,楚藏妥协道,“我尽量早些回去。”
“好。”夏之秋乖巧点头。
于是就这样,楚藏一路策马,向皇宫疾驰而去。
自孟卷舒赴死,至今不过几日光景,皇帝身心重创,这几年来又一直受紫述香毒害而未觉,能捱到这个年岁也算是命长。如今,这场消磨了几年的大戏总算是要落下帷幕了……
楚藏的嘴角勾起一丝罪恶的弧度。
这场戏已经耗费了他太多时间,总算是到了牵索收绳的时候。君王老迈,膝下无子,而所有沾亲带故的王爷都要么死,要么残,要么获罪,偌大山河无主,江山后继无人,皇帝死后,自己便顺理成章地成为摄政王,届时想要夺取整个天下无异于探囊取物。
这一天,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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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鼎成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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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熏殿内,里里外外围了好几重太医,谁都明白皇帝风烛残年,早已是回天无力的颓势,再多的灵丹妙药下去也熬不过今晚了。
可是真话谁也不敢说,个个屏着一口气,继续忙着手里的差事。
皇帝床前清冷,他没有子嗣,也没什么亲人,经年多病的皇后曾来看望过他,却也因身体抱恙没能待上多久。她的身子一直不好,鲜少出过宫,皇帝见她憔悴,心中不忍,早早便劝她回宫歇息。
而距离他们上次相见,已经三年有余了。
如果说一个荒唐昏庸的帝王心中还存有一丝愧疚,便是这么多年他能留给糟糠之妻唯一的东西了。
病榻前只有忙碌的太医,却都沉默着不说话。皇帝的眼神很空,虚虚地望向床帏的最顶端,犹如僵死。
民间有个说法,人在死之前会看见这一生最难忘的画面,他想过很多次,却没想到这一天转瞬即至,仿佛上一刻他还是偌大皇宫里那个最卑贱低微的皇子,如今便要带着一世骂名作古了。
从出生的那一刻,他就注定是帝王家里最没用的一个。
不知什么时候,忽闻赵内侍进来报:“陛下,楚国师到了。”
皇帝的嘴边浮起一丝欣慰的笑容,努力想要撑坐起来,最终却还是没能如愿,喘着粗气重新跌回榻上。
他太虚弱了,也早已经不年轻了。
“叫他进来吧,”皇帝无力地盯着床帏,“朕有几句话想要同他说……”
未消多时,楚藏撩袍走了进来。
“陛下……”他的声音里带着担忧,疾步行至榻前,没有行礼,宛如家人。
皇帝虚弱地笑了笑,歉疚道:“国师啊,朕不是个好皇帝,这几年让你费心了……”
“陛下折煞臣了,”楚藏颔首作揖,言行永远规规矩矩,“为人臣,自当为君虑、谏忠言、无二心,陛下于臣有知遇之恩,臣万死难报,所言所行皆为本分,怎能说是费心?”
他和声说着,小心端起案前的汤药吹了吹,羹勺缓缓靠近皇帝嘴边。
皇帝摇了摇头,叹出一口浊气:“不必了,朕自己的身体朕最清楚……”
而后缓缓看向殿中忙碌的太医们,道:“你们也不必忙了,都先下去吧……”
太医们连忙应声,行了一礼后次第退出殿内。
“陛下想要同臣说什么?”
皇帝眼里的光微弱而涣散,不知停在了何处,缓缓回忆道:“国师……朕上回将你打入大狱,你心里,可曾怨过朕……”
楚藏:“没有。”
“没有……没有……”皇帝嘴里摩挲着这两个字,声音苍老而憔悴,“没有就好啊……算上这一回,国师已经救过朕三次了……每每朕陷于危难之时,国师总能力挽狂澜,救朕于水火……只是如今,朕大限将至,国师再也不能救朕第四次了……”
楚藏没有吭声,垂首将手中的汤药缓缓放回案前。
“能活到如今这个年岁,朕知足了……只是朕这一生啊……活得很失败,子嗣都没有留下一个,江山无继……”
他问楚藏:“国师,你还记得宣政殿内的匾额上题的是什么字么?”
楚藏:“正大光明。”
“是啊,正大光明……”皇帝缓缓说着,言语犹如死水在枯竭的河道中静静流淌,“我年少时不懂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曾经付出过很惨烈的代价……浑浑噩噩活到今日,临了的时候明白了,可一切早就为时已晚……我本就不是人中龙凤,相貌平平,资质平平,却阴差阳错做了天下的主人……国师,你比我聪慧,也比我勤勉,日后若有什么迷茫的时候,多看看那块匾,多看看那四个字,便知道该如何做人……如何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