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灯青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每每见了,还是忍不住赞叹,“白道说,从前寻不到姑爷的时候,总能在这里找到他。”
夏之秋听了,忍不住偏头笑她:“看来,你与白道相处得不错。”
灯青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用意,置身于满天满地的海棠花林里,不由地神采飞扬起来:“白道还说,这片海棠花林的年纪可大了,几百上千年都不为过!相传啊,这里从前是一处偏僻的山谷,一个年轻的女子独居在此,她也喜欢海棠,这里所有的海棠花都是她亲手种的!”
“是么?”夏之秋笑她,“那,白道还同你说了什么?”
灯青睁着滴溜溜的圆眼睛,声音越说越高:“他还说,后来那位年轻女子得道成仙了,这里的海棠树沾了仙气,所以才长得这么久,这么好。”
有了传说的加持,美景总能更添几分神秘的韵味,让芸芸众生浮想联翩。
夏之秋轻轻笑着,转过头来重新审视着眼前随风起伏的淡粉色花浪,传说中三千里海棠的盛景,怕是也不过如此了吧……
“当初陛下许姑爷在外立府的时候,那么多地段好的他都没有要,却一眼相中了这所宅子,据说就是因为这里的海棠花。”
“哦?这也是白道告诉你的?”
灯青咯咯笑着:“这是门房小哥告诉我的,刚立府时他便来了,自然知晓的多些。”
夏之秋一扬眉毛:“你说这是门房小哥告诉你的,可这些都是入府之前的事,楚藏也不是个把心事四处张扬的人,他又从何而知?”
“这……”灯青一时语塞,顿了片刻,突然想起来似的,“哦,小哥说,是白道无意间透露的。”
“哦,”夏之秋摇头晃脑地取笑她,“又是白道啊。”
听这语气似是不信,灯青的脸涨得通红,连声辩解说:“小姐,是真的!灯青不骗你!”
夏之秋不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然而目光流转之余,却无意间透过重重花林,瞥见一角屋舍。
“那是什么?”她的目光被吸引了,讷讷地望着。
灯青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一间竹屋,坐落在路的尽头,重重海棠花树作掩,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
“是啊,那是什么地方?”她有些吃惊,来这里这么多次,竟一次也没发觉。
好奇心驱使之下,两人行入海棠深处,来到了那间屋舍面前。
从外观来看,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个供人休憩的落脚处,可入门之处却落着一把冰冷的锁,将里外隔绝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被锁起来?难道偌大的国师府,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两人疑惑地相视一眼,却没有什么头绪,最后还是灯青抽出腰间的短刀,径直劈开了那把锁。
本以为是间无人问津的屋子,四处皆是灰蒙蒙的,然而夏之秋伸出手,缓缓推开那扇深锁的门时,却并不如心中所想,没有积年的灰尘,没有破败的陈设,入门尽是窗明几净,明亮温馨。
推开门带进来一阵风,携着几片飘落枝头的花瓣,一同徐徐落了进来。
“原来是画室啊……”夏之秋松了一口气。
灯青还愣着,虽说是画室,但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画琳琳琅琅地落入眼帘。入眼之处,说是晾了成百上千幅画也不为过,颇有一种雄伟壮观的气势。一张接着一张的纸张,弱不禁风,只消一阵轻若游丝的细风,便能听见穿林打叶的摩挲声,沙沙成语,别生出一种心神安宁的感觉。
末了不由得思量,不过是间寻常画室,无非是宽敞了些,有什么好遮掩的?
然而夏之秋却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她看出其中藏着的端倪,也顾不得脚上的伤了,拄着拐杖艰难地走上前,看完一幅,再看下一幅。她难以置信地走过一幅幅画,却发现这一张接着一张的纸上,画得竟都是女子,还是同一个女子!品茶、插花、下棋、读书,什么情态都有;从孩提到二九,什么年岁都有!
灯青也惊了,她看看画像上的人,又看看夏之秋,一时竟有些口吃:“这,这不是小姐你么……”
夏之秋不知该如何应答,她的手颤抖地拂过那些落下墨的痕迹,干了,渗透在柔软的纸里,千万年也不会消褪。
这些是他画的吗?她的心里落下一个疑问——可这一次,答案显然易见,在只有他才能出入的地方,除了他,还会有别人吗?
她从不知道他会作画,还画得这样好,眉毛神态皆恰到好处,叫人见了一眼便能认出是她,笔触细腻,余韵悠长。唯有年幼时的那些画有些生硬,画得并不怎么像,笨拙之中却也尚存几分神韵。
是了,他从未见过幼时的她,凭想象画,能还原成这个模样,已是不易了。
夏之秋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画,指尖落在墨痕浸渍之处,眼睛忽而有些酸。她缓缓抬起头,看着房中满目的画作,无一例外皆是同一个女子——
全部都是她。
这么多画,是画了多久才能有这样的壮景?第一笔又是在何时落下的?他作画的时候,是怎样一番心境?外人寻不到的时候,他栖身于海棠深处,是在一幅幅地作画吗?
穿堂风掠过,将画吹得翻飞又落下,它们相互摩擦,满室沙沙声此起彼伏,没有一个字,却像是在无声中,给尽了她所有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