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入朝,本就是动辄朝堂的大事,衣冠礼器皆是在三个月之中紧赶慢赶出来的。毕竟是一位涉及江山气运的潜龙之人,神在江山在,皇帝更是连下三道抚喻,大典若办不好,便是不敬苍天,日后王土之上必受天谴!
一时间,所有宫人风声鹤唳,生怕做砸了手上的差事,个个兢兢业业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注意,坏了差事事小,丢了脑袋事大。
在庄严肃穆的礼乐声中,容悦身着敕制国师朝服,缓步行走在文武百官的正中央。是时东方正亮,旭日初升,大殿之下密鼓如雷,声声入耳,昭示着护佑王土的神降临真龙身侧。
百官深深匍匐在地,既想抬头一睹天人风姿,有心惊胆战,害怕一个不合时宜,在这个场面上惹得龙颜大怒。
新国师的脚步近了……
新国师的脚步声近在眼前了……
新国师的脚步远了……
——所有的人耳朵都敏感地竖了起来。
容悦自然是要不携一丝犹疑向前走的,如今成了皇帝亲封的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眉宇之间合该多一些睥睨众生的冷漠。
长长的祭天之路上,他身着玄色长袍,手持雪色笏板,头戴礼冠,神色端凝,望着祭天神坛,一步复一步地向前走去。
皇宫很大,一路上没有什么熟悉的面孔,下凡将足朞年,却还像刚刚启程,是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楚藏长身立着,在祭坛口静静地等着,也紧紧盯着那个将至之人。
活了这么久,能让他记住的面孔并不多。
而这张脸,却牢牢地拓在他的脑海中,愈不想回忆,愈加弥足深刻。
就像夏之秋永远忘不掉这张脸一样。
那个人很快来了,楚藏正了正身,他看着他,眼神中没有半分善意。
“三个月了,容国师,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他虽然笑着,语气却深寒。容悦静静地看着他,待他说完了,堪堪笑了一声,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礼器,缓缓步上祭坛长阶。
祭天大典开始了,所有人肃穆地立着,齐齐望向祭坛上那个修长的身影。
祭坛上的男子揽袖携物,一桩桩一件件专注地进行着。
没有人注意到,城楼之上,一个轻纱覆面的侍女也在静静地看着。
他在履行他的使命,任务完成,了无牵挂地走才是功德圆满、皆大欢喜,不该有的情愫只会让他的飞升之路节外生枝。
可是自己为什么要来?江令桥在心里问过自己,可又心存侥幸,只要自己小心些,再小心些,就不会被发现。
数日不见,她很想见见他。
庄严的鼓声落下,如晨钟叩醒大地。北风恻恻地吹着,面上的一角青纱应风而动,细腻地撩拨着女子鬓角额前的碎发。
楼台上,女子透过阑干的一线视野,定定地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楼台下,风和景明,千百群臣毕至,同敬祭天大典。
容悦倾身,将立香插入香炉之中,烟雾乘着风袅袅升腾,在看不见的地方消散于无形。耳畔,群臣跪拜祈福之声更迭起伏,盖过庄严沉重的鼓声,弘扬万里。
他定定地望着眼前的香雾,知道今日的事务算是结束了。
天色晴明,江山澄廓,庄重祭礼在上,万千朝臣在下,在这片刻得闲中,容悦缓缓微瞑双目,思绪追逐着数日之前一个轻飘飘的梦,一同飞向天高海阔之处。
梦里正值夜深,他熟睡着,床前却静默地坐着一个女子,伶俜的身影很像她。
然而蓦然惊醒,抬眼去看的时候,女子却化作一团云烟,逐风而去,消散于浓重的夜色。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目光放长,再放长,可以隐隐望见中都城外淡蓝色的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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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自《玉楼春》
第184章 观棋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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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上躺得久了,腰背都躺乏了,哪怕脚上的伤还未痊愈,哪怕楚藏一再叮嘱要静养,夏之秋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要走出房门,看看屋外澄澈的天。
她想让灯青好好歇息,就在她的床榻上。可是经昨晚那件事,灯青怕得很了,平日里唯命是从的小侍女,如今纵然满面疲态,却抿着嘴,怎么也不肯让夏之秋离开她的视线。
“好了——”夏之秋败给了她,抬手替她理顺额前的垂发,笑道,“那你陪着我,一同在院里走走。”
国师府的下人不多,且多是男子,自从夏之秋嫁入府后,才多了几个婢女,此刻正零星地在院中洒扫,见她来,一个个殷勤地喊着夫人。
夏之秋不喜这样应酬的场面,连连点头致意:“好,好,大家都好,干活去吧,不用管我的……”
国师府后苑,是一片很茂盛的海棠花林,什么颜色都有,挨挨挤挤的,看着很是喜人。
灯青小心地搀扶着夏之秋,陡然见此柳暗花明之景,眼睛里的光彩霎时便亮了,心驰神往地到处看着。
夏之秋也定定地看着,她才来府中不久,连门路都不怎么清楚,一时惊见这满眼海棠,也忍不住怔了一下。
“楚藏他……好像很喜欢海棠花……”
她想起了去看日落的那一天,他曾将那支银制的海棠花簪别入她的发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