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的时候,老妪很热情地向夏之秋挥了挥手。
“安心去吧姑娘——”她的笑容里似乎夹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们还会再见的!下次见面,也许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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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明月芦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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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个太医都诊断过了,只余已经来过一次的太医——先前正是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文美人有身孕的,如今把着脉,手已经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额上汗珠涔涔,顺着面颊滑下来,逐渐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抖什么!”皇帝怒喝一声,一脚踹在他身上,“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做出这副鬼样子给谁看!”
太医当即跪倒在地,数最后那个太医抖得最凶,和文美人两个人,一上一下两只惊弓之鸟。
这个时候,无论太医说不说,答案都已经很明显了。
孟卷舒看了看太医们,又看了看美人和君王,形势似乎不太对,连忙干笑一声:“哈哈哈,陛下,臣妾身子有些不爽利,先告退了……”
有人开了头,余下的后妃们见状不妙,也纷纷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花花绿绿的衣裙鱼贯而出,顷刻间,寝殿中空了大半,落针可闻。
文美人也不敢小鸟依人地伏在皇帝肩头了,兀自坐着,泪洒床榻。
皇帝还是不死心,沉声问道:“结果如何?”
打头的张太医不怕死,起身回话道:“回陛下,文美人腹中,确实没有天子血脉……”
“滚——”
话还没说完,张太医就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声吼骇得全身骨头一紧。几个跪着的太医帽子都吓歪了,拾掇拾掇衣冠,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
楚藏微微转身,看着一窝蜂要跑的太医,语气平平,目光却如利刃般直直刺了过来:“你留下。”
众人皆吓得后背发凉,转身回看,才知是那位说文美人有孕的太医。他似乎快不行了,面如土色,抖若筛糠,墙也倚不住了,瘫坐在地上。
一看不是自己,众人心里松了一口气。天子动怒,铡刀下捡回一条命已是天大的幸事,当即赶紧跑出殿外。
楚藏上前提了他,重新扔回皇帝脚下,末了拍拍手上的灰,重新处变不惊地站好。
“太医,你也诊断过了,只问一句,文美人是否有孕在身?”
这是铁了心要把他再凌迟一遍——太医合上双目,哆哆嗦嗦地不敢看人:“文美人……她,她……没有身孕……”
“哦——”楚藏作出恍然大悟状,又皱着眉头疑问,“那太医先前为何说美人有孕在身?是在蒙骗君王么?”
“臣,臣……”两个字说得太医上气不接上气,他痛哭流涕着,“臣绝非有意欺瞒,是……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呢?
楚藏仰望着屋顶,静静地等,静静地数:“三……二……一……”
“是文美人,她以利相逼,让臣替她作假,说事成之后会许臣高官厚禄,臣……臣一生屈居他人脚下,一时糊涂才铸下此等大错……”
“三……二……”楚藏仍旧仰望着头顶,仿佛透过那些厚厚的房梁瓦片,可以看见云顶山上酡红色的落日,“一。”
“你……你血口喷人!我何时让你这么做了!”文美人一下子坐了起来,声音一改往日的楚楚可怜,尖锐的嗓音直直扎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是你诓骗宫中后妃,让我误以为怀了陛下骨肉,这才造成这番闹剧,你才是始作俑者!”
算了算,是时候该走了——楚藏拢好身前的披风,躬身向皇帝告辞:“陛下,罪人罪证俱在,如何发落全凭陛下心意。吾妻还在家中等着臣,就不多留了,先行一步。”
他转身,一步步向殿外走去。只是这文美人的嗓音实在是穿墙透壁,哪怕走出门外,也还不折不挠地要爬进耳朵里——
“陛下,不是臣妾,真的不是臣妾……臣妾是真心诚意爱慕您的,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楚藏抬起头,望见那轮月亮已经过了柳梢头,独自立在偌大的皇宫之中,不为人察地轻轻叹了口气——暮色时候的那场酡红色落日,他最终还是错过了……
月光照拂下,孟卷舒和江令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月色很长,千万年来,照着离人回家。
孟卷舒难得心情好,蹦蹦跳跳地走着,转过身来笑着问:“寝殿里我们说的话,怕是瞒不住你吧?”
江令桥背负双手,微微歪着头思量:“楚藏怎么知道文美人没有怀孕,还这么笃定?”
孟卷舒神秘一笑:“不仅他知道,我也知道。”
然而言尽于此,她没有再往后说,江令桥探寻的目光望向她,她也只是微微笑着。
“那……”江令桥换了个话茬,“若是文美人的胆子足够大,肚子里真的有孩子,今天这事又该怎么收场?”
孟卷舒没有立时回答她的疑问,而是缓缓抬手,去触碰头顶的那片天:“望秋,你说,那上面是什么?”
江令桥循着她的手去看,答:“是天?”
孟卷舒轻摇了摇头。
“是星星?是月亮?是云?”
都不是——孟卷舒一一否定了这些浪漫美好的辞令,声音冰冰冷:“是眼睛。”
“文美人想要的,不过是恩典荣宠。怀孕一事,无非两种结果——生和不生。要么寻个时机堕胎小产,瞒天过海;要么与他人苟且,以假乱真。且不说她的胆子还没大到这种程度,就算她真的兵行险着,也一定会有人知道的。”